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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下山之前,池澄讓司機繞道去了趟玄真閣,他要去探望他的母親,順便在靈前上一炷香。他還是堅持目己能走,旬旬也不勉強,和司機留在了車上。

  因為天氣好轉的緣故,玄真閣的香火又旺盛了起來,道觀門口依然擺有測字算命的小攤子。她可以想像,曾經的某一天,那小攤子前站著的還是她百無聊賴的父親,正守株待兔地等待著送上門來的機遇,然後,一個形容枯槁滿臉絕望的婦人朝他走來。他為來了一單生意而心內竊喜,殊不知不久之後,這個婦人油盡燈枯之際,會為了個傻得不能再傻的理由將一大筆橫財送到他面前,更想不到他會因此送了性命,他的女兒和她的兒子的命運也隨之而變。

  等待的間隙,曾毓打了個電話過來。她春節期間獨自一人去了三亞過冬,剛回來就聽說了豔麗姐和旬旬出的事。

  她先是唯恐天下不亂地把旬旬和池澄被困山中的事當做一樁桃色事件大肆奚落了一遍,恨不得旬旬親口承認事實是自己和池澄想不開雙雙跳崖殉情。接著,曾毓又問起旬旬是否真的拒絕了謝憑寧,她說旬旬的選擇本身就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命題。

  「其實你最怕的不是池澄不愛你,而是他給不了你安全感,可是如果選擇一個男人就是為了回歸人間煙火平淡度日,還不如直接回到謝憑寧身邊。我告訴你,人活著就是折騰,為什麼人年紀大了想找個伴?是因為自己把自己折騰夠了,需要找個人相互折騰。」

  旬旬不想判斷曾毓說的對不列,只是此時此刻,她最不願意思考的就是這個問題。玄真閣高牆內飄散出來的香火煙霧迷迷濛濛,仿佛與山下的柴米油鹽現實人生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她避重就輕地問:「你怎麼忽然有了那麼深的覺悟?」

  曾毓說:「我發現我已經到了一個人旅行覺得乏味的年紀。有時候想想,身邊有個男人願意陪你折騰半輩子,也是件不錯的事。」

  旬旬心知曾毓現在父母雙亡,兄姐又離得遠,往年逢年過節還可以和曾教授、旬旬母女聚在一塊吃頓團圓飯,如今連這也成了過去。想去旅行提著包就出發是許多人的夢想,但沒有羈絆也意味著沒有人牽掛,想想她也是個孤單的人。

  「你和連泉怎麼樣?他應該也回來了,別死撐著和自己過不去,放不下就去找他。」旬旬說破曾毓的心事.,曾毓不無猶豫,「我怕他說還不想安定下來。你說得很對,太烈的感情容易醉,我不能總做最先醉倒的那個。」

  「現在想起來,我過去說的那些也許是錯的。你怕喝醉,自以為挑了杯低度酒,一口一口地慢慢喝,一下子倒不了,總吊在那裡,不知不覺就上了頭,還不如大醉一場痛快。」旬旬看著車外抽煙的司機朝池澄迎了上去,喃喃道,「醉不了,就醒不過來。」

  下山途中,池澄的心情一直不太好,話更是少得可憐。大概他心裡太過清楚,回到了熟悉的那個世界,很多被不著痕跡隱藏起來的問題都將暴露無遺。他和旬旬在山裡說了太多的以前,但唯獨沒有觸碰關於將來的字眼。前塵舊事裡有愛恨,有得失,有不肯相忘的理由,但當一切回歸到不虧不欠,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由於告別滾哥夫婦和池澄祭奠亡母都耽擱了不少時間,車子出景區叫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從山腳到市區只需要兩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司機原計劃連夜趕回去,但池澄卻說自己餓了,非要到附近的鎮上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另外的兩人也不好反對。到了鎮上,三人找了個當地特色的小飯莊用餐。坐定上菜後,池澄讓司機喝兩杯,司機稱有工作在身,哪裡敢答應。池澄卻提出不必趕夜路回去,讓他儘管喝,晚上就找個旅店將就住上一夜。

  旬旬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似乎像是不舍,卻較著勁什麼都不肯說。她對未來一樣的不確定,對自己的明知故犯一樣不安,但又多麼渴望有個強有力的承諾或挽留能夠在徹底清醒之前沖昏她的頭腦——然而什麼都沒有。

  她出去給等在家中的豔麗姐打電話,說自己可能還要推遲一天回家。豔麗姐一個勁地問為什麼,旬旬心煩意亂,她很想說「我也不知道」,但最終還是找了個模棱兩可的理由敷衍了過去。剛坐回桌邊,還沒好好吃上幾口東西,又來了一通電話,這回是謝憑寧。

  豔麗姐畢竟是情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她時常犯傻,但某種方面,她比女兒更有經驗。她敏銳地判斷出旬旬的語焉不詳一定和池澄脫不了於系,而經歷了幾番變故之後,她從堅定的「挺池派」變為對池澄的用意充滿了懷疑。用她最直截了當的人生智慧來表述,那就是:「不管一個男人再怎麼對你死纏爛打百般說愛,如果他不肯娶你,什麼都是白搭。」她怕欲走還留的旬旬一時糊塗,抓不住池澄又錯過了「金不換」的謝憑寧,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的下半輩子也沒了著落,於是果斷地給前女婿打了電話,懇求他將女兒帶回家。

  謝憑寧讓旬旬在鎮上等他兩個小時,他立刻趕過來接她。

  旬旬想說,那天不是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嗎?

  謝憑寧卻趕在她開口前說,即使她不願意重婚,夫妻一場,為她做點兒什麼也是應該的。他還說起了豔麗姐的處境,周瑞生攜款跑路後,女兒又出了事,豔麗姐整個人好像瞬間呈現出一個老婦人的正常狀態,妝都懶得化了,頭頂多了不少白髮,現在她最想看到的就是女兒心到身邊。

  旬旬猶豫了,她下意識地看向池澄。他把玩著面前的小酒杯,不無嘲弄地靜觀她的言行。打從決定下山起,他就是這副喜怒無常的模樣,身上仿佛綁著地雷,就等著她不小心踩上去。旬旬心中忽然間湧起了憤怒,憑什麼任他擺佈?憑什麼都由他決定?他反復無常,空口說愛,卻吝于交付一個女人最渴望的東西。

  假如他留戀的只是這副軀殼,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愛上他的靈魂?

  旬旬答應在鎮上等待謝憑寧。這是她給搖擺的自己最後一次機會。池澄問她在沙漠中會如何選擇,僅剩有的一滴水是她留戀海市蜃樓的所有理由,喝幹之前如果她的幻城灰飛嫻滅,那她情願繼續跋涉。

  她掛了電話繼續低頭吃飯,身旁安靜得出奇。過了一會兒,司機實在坐不住了,主動提出回車上等他們。

  很快旬旬吃乾淨了碗裡的每一粒米飯,放下了筷子。

  「你打算去哪兒?池澄終於開了口,「我是說回去以後。」

  旬旬說:「回我媽身邊,先想辦法把她欠的錢解決了。」

  池澄說:「我也可能要回我爸身邊一趟。」

  「嗯。」

  「大家都有去的地方了,這不是很好嗎?」

  他嘴上那麼說,神情裡卻瞧不出半分「好」的意味,旬旬附和著點點頭,他就發作了。「如果我離開辦事處,估計你也待不下去了。回到謝憑寧身邊做你的家庭主婦,順便借破鏡重圓的機會把你媽的事擺平了,挺好。這是你一貫的做事風格。過不了幾年,又重新攢夠一無所有基金,到時即使謝憑寧又想不開再把你甩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不定還能再分到一套房子。總好過把籌碼壓在一個隨時可能一無所有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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