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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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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仁道:「亦無大礙,體力稍差些,大力活幹不動,又如今眼睛也模糊起來了——你進來不說名字我還認不得你。」長生道:「也是多年不見的緣故,許是有三四十年了。若是眼睛不好,我倒有一味偏方草藥,改日帶了給你,將它燉了豬肝吃,大有明目作用。我如今還好,每日清早起來在山澗呼吸吐納,倒是耳清目明,慈聖寺那風水也是很好的。」常氏道:「如今寺廟裡生活水準倒也不錯,那進香的人送的東西也多,倒也是養老的好去處吧?」長生道:「說得有理,卻也有齷齪,我如今接管了上堂,那下堂的尼姑們不滿意,有人尋我解簽,給我些錢,下堂尼姑都吹鼻子瞪眼的。又明令我,那元寶紙錢灰就歸她們收集……」 常氏問道:「元寶紙錢灰何用?」長生道:「元寶灰裡有金箔,專有人來買了拿去沉澱出來,又能用來制元寶的。說白了,那寺廟也是個複雜世界,只是我自己心放開了,不憂不愁,不怒不恨,一心只為佛做事,才落個清淨逍遙,無病無憂的。」說到這般境界,李福仁和常氏均只是一知半解,當下又閒聊些故人舊事,臨了,李福仁道:「李兆壽家是在阪尾,一個三間小平臺,你若過去化緣,可見見他。他說書走的地方也多,你的資訊還是前些年他告訴我的。」長生和尚將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不留半粒,飯飽,不做歇息便去化緣——確實是佛在心中,道:「我腿腳只怕比你好了許多。若有上山,可到我那裡看看,清淨的好去處。」李福仁答應了。長生和尚道別而去。 且說細春這一日回來,說了一件大事,引得眾人躊躇不決。原來,他在池裡跟安潘、秀文、安兵、華棟等商議,年底由大家出資,去鄰縣連江養蟶——因那裡池租便宜,有賺頭。幾人中,又以安潘為大股,他前幾年就開始私自養蟶了,自有本錢。其他的人參股,按出資多少給予股份。這一番生意經,常氏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那細春手裡就幾個工資錢,平時回家又慷慨地貼了些做家用,哪有大錢做資本?必須得籌的。若籌了錢去,誰知道是賠是賺?村裡養池的人,年年有虧得叫苦連天的,也有賺得笑眯眯的,沒個准。遠去外地養殖,常氏一個婦道人家,沒做過大事的,又怎能曉得其中風險,所以不知該不該聽細春的主意。 問李福仁,李福仁更是連個態度也沒有,道:「養個池,砸那麼多的錢進去,是贏是輸,我想起來就頭疼,你莫問我——我一輩子隻曉得老老實實幹地頭的活,其他的一概不知。」常氏道:「這老頭,活這麼大歲數卻越來越沒主意。」又對細春道:「要不然問問你哥哥,興許他們能給你穩妥意見。」抽空上去問安春,安春回道:「我看沒成數,你看我養池的錢是銀行的,還沒有賺頭,若是自己出錢砸下去,運氣不好的話泡沫都不起一個——更何況你到外縣去養,跟那些嘴上無毛的小孩子去,哪有個准。」 常氏便將安春的意見傳了回來,細春不服道:「他那養池算什麼養,人家都說他只曉得在池裡吃飯睡覺,管自己吃飽卻不管魚吃飽,每年的魚都比他自己瘦。他養了幾年,還是外行,暗地裡被人笑話的,我可不像他。」又問二春,二春因事不關己,不置可否,道:「若有錢,便試試?」細春自己哪裡有錢,說跟沒說一樣。只是細春幹勁很足,一味想籌錢做的,道:「當初三哥胡亂做什麼,你都能支持,給他百般籌錢,如今我做正事,卻這般猶豫?!」——年輕後生,到了想做事業的年齡,血氣很旺,不顧不管的;到了將來,閱歷了人世,做事沉穩了,卻沒這個幹勁了。 常氏尋思再做一場會來資助細春,便來前廳問婦女們可有意做會腳。有的道:「你不知道,村裡的會多半都倒了,剩下的人都心驚驚的,只想早日標回去。如今要拉會腳,太難了。」常氏道:「我只聽說會有倒的,卻不曾想倒得這麼厲害。」那安慶嫂提了桶——她養了五六頭豬,來搜集泔水的——從外頭進了前廳,聽了道:「會倒得厲害是因為如今人變得厲害了,一個個爛了心肝的膽子大胃口,恨不得把天咬下來吃——祠堂坪的阿法媳婦,平日裡細聲細氣,極像好女人家,你猜她參了多少場會?六場會,怕露餡,假借她姐妹姨媽的名字參與的,這個月這裡標一場,下個月那裡標一場。人們都奇怪,那阿法也只是剛結婚的後生人家,沒什麼大門路賺錢的,他媳婦卻每日上街置辦雞鴨魚肉,去過她家的人見她一桌子滿當當的,每日都在過年。結果,六場會都標到手,帶了老公孩子逃外邊去了。猜她卷了多少錢,有人幫她數了,是十幾萬,想都不敢想的數目,她卻細手細腳地吃了。我參的一場會就被她吃了的——你道如今的婦女壞不壞!」 常氏聽了,哎喲哎喲地咋舌。阿法媳婦這事很多人都知道,惟常氏少出來閑叨,是不知的,不由驚道:「哎喲,那沒有人去抓她回來呀!」安慶嫂把天井下泔水缸表面的稀水舀掉,底下有料的舀到桶裡,回道:「誰能抓呀,誰又知道她躲哪裡去了?自認倒楣吧,便是把她抓回來,錢讓她吃了,也沒處賠!」安伍媳婦在石槽上洗衣,道:「說到抓,確實沒法,說出來倒也可笑。山頭大細兵也是卷了會款逃的,還是會頭呢,逃到縣裡單石碑市場擺攤,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被開車的阿坤抓住,叫他賠錢也無錢,抓他回來也抓不得,兩人僵持在市場裡,只不讓大細兵走。僵得久了,阿坤尿急,只去廁所片刻,大細兵便溜了,哪裡有什麼法子能討回錢的。」 當下各婦人將自己的稀奇見聞都閒聊了,才曉得倒會是今年的形勢:從鄰縣福安傳染過來,縣裡的「日日會」資金大得可怕,多是流到賭場裡,卷走幾十萬上百萬的大有人在,自然鄉村裡數萬的不足為奇。只因自古以來做會完全是靠熟人的誠信支撐,除此之外別無約束,到了這年頭人心浮動,有了錢財什麼都可以放在腦後,又怎麼會不倒呢!當下常氏放棄了做會籌錢的念頭。又想借利錢給細春做本,去問高利貸李懷祖。恰李懷祖不在家,倒是李安秋的媳婦在門前水龍頭洗菜,便問道:「妹子,你緣何住在這裡?」李安秋媳婦道:「我公公老喝醉酒,罵人甚是難聽,我們跟他合不來,便借住李懷祖家了。」 常氏道:「可要租?」李安秋媳婦道:「這倒沒有,要租,我們哪付得起!」常氏道:「李懷祖倒對你們好,原來向他要一間給三春住,硬是要我租金。」李安秋媳婦道:「說是沒有租金,其實也有的,這厝裡水電費全是我家來付——李懷祖他煮什麼全用電鍋,一個月恐怕要給他墊一二十塊電費。我們已經墊不起了,安秋正在尋住處,要搬走的。」常氏道:「難怪,他算得精不會讓人白佔便宜的。可知道向他借錢利息是多少?」 李安秋媳婦道:「這我倒是曉得一二,來這裡找他的莫不是來借利錢的:五百以下的五厘,五百以上的一律三厘。」常氏道:「哎喲,這麼高,可確定?」李安秋媳婦道:「我是看來借的人多了,才知道的。凡不是急著用錢的人,都不會用這麼高的利錢。」當下常氏被利息嚇倒,回家後將此事暫且擱下,另做打算。 功夫不負有心人,又知道細春姑父的單位裡老師有利錢借,兩厘的利,需要擔保。原來這年頭,都是手頭上有些錢的人犯愁,吃銀行的利息頂不上貶值,做會又風險太大,只好做些利錢保值。常氏便抻頭去借了,姑父倒是明理,道:「借錢倒也容易,卻不是由你老人家來借,你有什麼償還能力?須得叫細春來,寫了字據,說了規矩,我才敢擔保。」常氏道:「正是,我倒不知縣裡借錢是這規矩。」姑父道:「這樣做有法律依據的,將來有個長短可以讓法律解決,鄉下人那種胡來的不成體統。」 常氏便讓細春自己來借。借了五千塊錢,要把利頭、擔保、償還細則一一寫清楚,細春唯讀過小學,學的幾個字早忘到爪哇島去了,寫了半天,只一張一張地將那紙撕去重寫。姑父道:「不成不成,若是這樣,便是寫到天黑也寫不完,我代你寫了,一句一句你可要認清。」便替著寫了,讓細春簽名,細春歪歪扭扭簽上,拿了五千塊錢興沖沖回來,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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