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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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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道:「姑娘,你莫想那麼深,我只當你是尋常客人隨意留飯的,沒有那麼多意味。不吃餓著肚子上去,顯得我農家人好無禮節,只是這個道理。」陳紅被她拉得手腕都紅了,只得坐下,道:「你莫拉了,我答應你就是。」常氏便松了手,又緊問道:「姑娘你家是哪裡的?父母在做甚?看你樣子該是工作的人,又在哪裡工作?」陳紅倒也實誠,道:「我父親是在縣裡銀行上班的,我母親是醫院的,我高中畢業就沒上學了,玩了幾年,如今給我表姐店裡站櫃臺,她是開五交化的。」常氏歎道:「哎喲,家庭條件多好呀,你跟三春一樣,也都是讀過書有文化的,將來一起做事也能談得來的。」常氏說得高興,倒是把陳紅說得有些不自在了。 當下常氏留陳紅吃了早晚飯。陳紅要走,又送到村口坐車,說了不盡的貼心話。待回來,心中卻有五分甜蜜五分憂愁。回到厝裡,那好奇許久的婦人們早來打聽了,安伍媳婦問道:「方才那姑娘長得甚是清楚,是三春交的朋友?」常氏又驕傲又憂愁,淡然歎道:「正是他的女朋友。這麼好的姑娘打著燈籠去哪裡找?偏偏他把人家晾著不理,還得人家找上門來。」安伍媳婦道:「你還別說三春,他讀過幾年書,眼光就是不一樣。」常氏道:「是呀,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這姑娘可通情達理了,說的話理也通透話也好聽,好人家呀好人家。」 當下一心尋思要將這姑娘與三春撮合了,又喜滋滋地跟李福仁說了這事。李福仁可沒那麼樂觀,清醒得很,道:「人家這是來討錢的,你倒當成會親的,那欠人家的錢該怎麼收拾?這倒是火燒眉毛的問題。」常氏不悅,道:「錢的事慢慢解決先應付過來,將來要是一家人了,那還不是自家的錢?你說三春這般浪蕩,也許娶了媳婦就能變好,男人都是有老婆後才會正經做事的。」李福仁道:「看他本性,很難,賭癮沒戒,只怕會害了人家的。」常氏惱怒道:「你這老頭好不懂人情,誰跟你這樣只說兒子壞的,方才那姑娘在的時候幸好你不在,不然好事全給你破壞了。三春這樣的人,就得需要一個媳婦來管教,管教好了,他是會成人的,你別滿腦子老成見。」李福仁見她生氣了,便不再搭話,隨常氏一頭熱情去了。 常氏在村口停車場,託付那些上縣裡的司機,見了三春便吩咐回來一趟。不幾日話便捎到了,三春又晃蕩回家。常氏見了只迫不及待地問道:「兒呀,那個叫陳紅的姑娘多好,你怎麼就不理會了呢?」三春笑道:「那個傻姑娘,我借了她錢,結果全給員警沒收了,又還不起,再找她豈不是自討苦吃?」常氏道:「她說借你錢去學開車的,許是不著急還,你若去學開車,便無事了——你定要跟她處好才是。」三春笑道:「學開車做甚?只不過哄她的藉口。」常氏道:「你不是說學了開車,你表哥會介紹你去法院當司機嗎?」三春又笑道:「娘,你怎麼那麼傻,家勁那傢伙忙著升官,哪會顧得上我,介紹我去開車,我倒是願意這麼想呢!」 常氏道:「哎喲,原來你沒跟他說呀,不如去說說,既然他能幫他小舅子討了這個差使,興許也能幫你呢,那法院又不止一輛車。」三春道:「哎呀,不成的,我找個藉口你倒當真了。即便有車開,如今也沒錢學車去了。」常氏道:「兒呀,原先既然有三千了,怎麼不去做點正事,又跑賭場裡去,你這樣不爭氣總是讓為娘擔心!」三春不屑道:「三千塊能做什麼正事!本來是想翻他幾番,去外地做生意的;只怪時運不到,才不成了,都是天註定的,怪人也怪不得。」常氏道:「如今也不說那倒楣事,倘若你能跟那姑娘成了,我便去做一場會,湊三千給你也成。」三春道:「哎呀,娘,我若找姑娘,要找一個能養我的;她都靠爹養著,我娶了過來,倒要養她,找那麻煩做甚!」 常氏心疼道:「你要找那麼好的姑娘,又去哪裡找呢,這個姑娘已經夠好了,她在開店,你也跟著開店,豈不好?何況你又到年齡了,娶個媳婦做事業就能成功,這也是常理呀!」三春不耐煩道:「娘,莫擔心,姑娘滿大街都是,隨便一哄就能拉進來,我要找就找有錢的,不會找個來吃我飯的!」常氏聽得半信半疑,只是心疼那陳紅姑娘丟了可惜,一味嘮叨嗟歎,又千般懇求,最後倒是三春做了老大,道:「你若能幫我弄三千塊錢來,我倒願意再會一會她——如今她見面只跟我要錢,其他事也是說不成的。」常氏應承了,道:「你若帶著她來,定了關係,我便是拼了老命也弄三千塊錢來。」 18 卻說常氏一心指望三春帶了陳紅,將這門親事風光地撮合起來,不料三春一走又不見人影,等呀等,又把陳紅等了來。原來陳紅四方打聽,早已瞭解了三春的無賴真相,對愛情已經不抱指望,只苦了那筆錢無處找尋,找不到和尚只好找廟,又跑到常氏這裡。 今次來,單刀直入道:「阿姨,這次來我無其他話說,只是要他還我錢的,我也知道跑你老人家這裡索要沒有道理,因他是你兒子,只求你教我一法子。」常氏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給姑娘泡了茶,又思量著挨近道:「哎喲,我上次苦心勸了他,正等著你們和好,若有緣分結了親,叫他改掉毛病就是,三春這樣的不乖兒子,就需要一個媳婦來管教,才能成事。若這樣,那筆錢他怎麼花了,我想法子也要替他承擔的。」 姑娘這次心腸倒是堅決,道:「阿姨,這次我只被他騙了錢,沒被騙了人,已是幸運;若人被他騙了,這輩子都完蛋了。你莫再指望我跟他撮合的事了。我並非無情的人,也不是沒有真心實意喜歡過他,只是他太過分了,把我當了猴子耍,我是流了許多淚才下定這個決心的!」邊說著,眼眶早已通紅,淚水止不住從眼角滲了出來。同是女人心,常氏聽得也不由一陣心酸,勸道:「姑娘你莫傷心,只怪我不肖兒沒這福分,哎喲,我要早知道你對他有這般情意,必然不讓他幹蠢事的。」姑娘又泣道:「那錢是我父親的,雖然不至於逼我如何,可是全家都說我蠢到極點,感情被騙了,還連家裡的錢也被騙。三春這麼做,叫我不能在家呆下去了。」傷心之處,肩頭聳動。 常氏也無法,只是好言勸住眼淚,又張羅給她做吃的。這次姑娘卻死也不吃,哭訴完畢,也無法討個什麼結果,便紅著眼睛匆匆離去。常氏百般應承要替她做主,蠢貨都知道這是應景的空話:她一個老婦人,如何有能力去承擔這樣大一筆錢呢?卻說雷荷花肚子隆起,又成了常氏的指望。天假其願,果然生了個男娃兒,一家歡喜不盡,親戚鄰里又做了禮節,祖祠宗廟又做了祭拜,俱不詳述。 恰這一年李福仁年至七十,喜上加喜,紮到老頭堆裡曬太陽,眾人皆賀喜道:「又添了一個孫子,今年要擺酒做壽吧!」李福仁心裡美,嘴上卻歎道:「是添喜了,做壽是不做的,窮人家哪做得起!」眾人又道:「幾個兒子湊一下錢,保證你做得熱鬧,如今我們幾個誰也沒有你兒孫滿堂這麼全的!」李福仁道:「不做不做,有那麼多兒子,可是連新厝都沒得住,臉上無光,哪裡敢做壽。」原來在農村,娶媳婦、造新厝、修墳墓,乃是三大喜事,若這三宗全了,便是風光完滿的。李福仁雖娶了兩房兒媳婦,後兩宗卻是沒影子的,不能不是心裡的疙瘩。 對於做不做壽,家裡也議論開來。常氏是愛做喜事又好場面的,有一樣不好,便是做壽這樁喜事是賠錢不賺錢的,不比結婚或造厝,來了一人便隨一個紅包。做壽筵不光不能要紅包,請人來白吃了,還要給人桌面錢,完全是場面活兒,若無錢人家根本是不敢做的。常氏先去聽安春的意思,安春道:「我爹的意思呢,他若想做便做吧!」常氏道:「死人,問他能有什麼意見,他決意是不想做的,這等事,我們兩個老人就不說話,全憑你們子女的孝心。」 安春不在乎道:「你問問二春他們吧,若有意思,便一起給他做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常氏道:「你是老大,先給個主意,若是要做,也是由你們兄弟一起出錢來做的。」安春道:「錢是小事,要問我意見,我倒沒什麼意見,反正他活了七十了,也不容易,做就做吧!」常氏又問了二春,說了四兄弟一起出錢的事,二春也不大吱聲,問了大致要多少,兩日便把錢交到常氏手裡,落個簡單。待細春回來,常氏又吩咐道:「你爹今年做壽,你要出錢的,手裡有幾個伙食錢要省著花。」細春也應允了。只有那三春浪蕩在外,渾不知老爹是七十還是八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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