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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且說三春一番招搖之後,來到村尾一戶人家,見十來歲小女孩在門口玩,便問道:「你哥在嗎?」女孩道:「我哥可能去縣裡玩了。」三春又問:「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女孩道:「不曉得,晚上會回吧。」三春吃了飯,趁那天色要暗、暑氣未退之時,又來問了,回應道:「回來了,可又出去了。」三春又晃悠到下邊街的錄影場,錄影還沒開始,已經進場的小孩子在喧鬧追逐,賣水果和米糖的已經到裡面了,廣播裡放著《牡丹之歌》,蔣大為的聲音老遠就能聽到。三春到門口想進去,把門的通訊員道:「嘿,票呢?」三春道:「不看錄影,找人,找找就出來!」通訊員道:「先別進去,你找什麼人?」三春道:「什麼人,跳蚤呀!」通訊員道:「跳蚤沒來,他要是來了我會不記得?跟你一樣都是不想買票的!」三春道:「真的沒來?」通訊員道:「騙你幹嗎,現在裡面都是小孩。」

  三春道:「今晚演什麼片子?」通訊員道:「《風雨雙流星》《敗家崽》,要看請先買票!」三春鄙夷道:「雜片!」又從下邊街逛到上邊街,到了過路亭,只見街頭開闊處,大小高矮的板凳一應俱全,坐的是幾十號聽書的人。還有甚者,在稍平的地上鋪上破席子,如臥佛般躺著,比睡自家床上還爽。因蚊蟲大,有人在風口燒了火缽,艾草煙陣陣熏了過來,有的老人倒把自己的煙斗給滅了。那說書匠李兆壽端坐其中,正說得有趣,口沫橫飛,比起常日的談笑卻威嚴不少。面前桌上一缸茶、一把扇子、一塊驚堂木,傢伙齊全。講到起落之處,那驚堂木一拍,頗有氣勢,能將昏昏欲睡的聽者驚醒;說到停頓之處,便端起茶缸一口鯨吸,咕咚有聲。

  三春也走累了,找了個長凳蹭著坐了一頭,索性歇下來聽書。不知不覺,那李兆壽講到:展昭聽得龐太師之子安樂侯龐呈在陳州欺壓百姓,強搶民女,氣破英雄膽,直往陳州大路而來。恰遇一老婆子于路邊墳前痛哭,原來這楊婆子是田忠之妻,將主人田起元夫婦遇害之事,一把鼻涕兩行淚說了一遍,又道:「丈夫田忠上京告狀,至今杳無音信,現在小主人坐監受罪,飯菜均不能送。」展爺聞聽,又是悽惶又是憤恨,便道:「媽媽不必啼哭,田起元與我素日最為相好,我因在外訪友,不知他遭了這般罪,如今吃食都不濟。我這裡有白銀十兩,暫且拿去使用。」說罷,拋下銀兩,直奔皇親花園而來。驚堂木一拍,道:「這一去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當即中場歇息。

  也正是此刻,三春見跳蚤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三春叫道:「跳蚤!」跳蚤看過來,道:「嘿,還有閑聽書!」又見旁邊老頭拿了一個碗,替李兆壽收錢,跳蚤是好動的主兒,搶過去道:「我來收我來收,你老頭子摔壞了骨頭這點錢可治不起。」搶了那碗過來,挨個兒收錢,且道:「多來點多來點,老頭說書不容易,沒准明天躺床上起不來你們就再也沒得聽了。嘿,是不是有人要走,都別走哦,誰要走把耳朵割下來留這兒。」又遇上婦女抱著小孩子也來湊熱鬧的,手伸進口袋半天掏不出一個子兒,又自作主張道:「算了算了,你別掏了,要掏出錢來回家被老公剝了皮。」眾人見他煞有介事的樣子,都笑了,想走的卻也不敢走。

  這跳蚤長得黑瘦,貌不驚人,但凡瞭解的人,卻知他有威懾力。因他曾經和村裡有勢力的安雄一家打架,安雄有四個兒子,行事也頗為囂張,一般人家都畏懼。跳蚤被安雄的兩個兒子夾攻,逃進家門,取了一把柴刀出來,安雄的兩個兒子看那架勢,兵分兩路抱頭鼠竄。跳蚤且不饒過,將他小兒子追到池塘裡,拿著刀盯著,不讓上岸,又拿石頭要將他砸死,直到安雄夫婦趕來跪下求情才饒恕,這一仗打得安雄一家不敢報復,忍氣吞聲了,跳蚤不要命的蠻橫名氣也傳了出去,加上他又喜歡替人出頭,一般人當他是刺頭,既服他又不敢惹他。

  跳蚤把錢收完,將一碗花花綠綠的票子和硬幣擱在李兆壽麵前,道:「老頭,我做事還利索吧!」李兆壽嘿嘿笑了,邊上的老頭誇道:「後生仔裡數你仗義。」跳蚤得意道:「就是,我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種人,以後你說書光說我就行了。」叫道:「三春,走人!」很灑脫地拉著三春往街上去了。三春道:「從下午就開始找你了,知你去縣裡,後來又到錄影場去找!」跳蚤撇嘴道:「我怎麼可能去看那狗屎錄影,都是往縣裡看的,有好片子,《縱橫四海》《賭神》,都是瀟灑的片子,這裡看不到。你知道嗎,現在我坐車去縣裡沒人敢跟我要錢!」又道:「你好像也蠻瀟灑的,幹什麼了呢!」三春神秘道:「好事,我一想到有好事做就來找你,想想全村也就你一個人能幹,我現在做的事就是錄影裡面有的。」跳蚤道:「說嘛。」三春道:「有老大,有馬仔,有威風,小馬哥有多瀟灑咱們就有多瀟灑。」當下三春將自己回村專程找他的緣由說了一遍,跳蚤當即頗為贊許,兩人又瞎掰了些逞強鬥勇的事,約計次日一起去縣裡。

  回頭來說常氏,因還會錢是家裡一大負擔,成天干拆東牆補西牆的事。雖說夏季裡每天有那茉莉花,但常氏又不是摳錢過日子的婦人,只要兒女們要吃喝用錢,但凡口袋裡有的都會掏出來,日子又頗為排場,只等到那用錢時刻,便習慣臨時抱佛腳。這個月的會,那些會腳的錢倒是都收齊了,自己卻要短人幾塊,因此又跟標了會的說去。因常氏的話頭頗軟,許的承諾又好聽,人家便都依了她。雖然如此尷尬活計,常氏也不放在心上,都是樂觀的,一心信著兒子將來能有出息的。

  正趕巧,剛回了家,卻碰上一樁好事。三嬸過來道:「橫坑那邊有消息了,磚廠一個技術工卷了會錢帶著老婆孩子跑了,磚廠聽得二春是有技術的,可過去試試。」常氏聽了,振奮得很,道:「哎喲,我兒時運真的來了。」叫道:「二春二春!」廳前廳後都沒有影子。細春回道:「又到榕樹頭下棋了可能!」常氏道:「你且去叫來,說三嬸這裡有事!」細春出去叫了,片刻果然把二春叫了回來。當下三嬸如此這般地說了,囑咐明日一早便去橫坑,二春內心也欣喜不已,又告知了老婆,那份心情恰似:籠中鳥入林,池裡龍飛天。

  次日二春吃了早飯便上路了。那橫坑,說遠又遠,說近又近,若從馬路坐車去,得繞過漳灣鎮才到;若從山路過去,則須翻過一座嶺,年輕後生半個小時即可到。常氏拿了車錢,讓二春從馬路去。到了橫坑,先問某某家在何處,找到了三嬸的大妹,帶了去磚廠。那磚廠就在村邊,靠著山頭,下面即是馬路。剛爬上山坡,那磚廠的廠長就看見二春,知道了來意,問道:「做哪個工序的?」二春道:「燒窯。」廠長道:「正好,去替了盧師傅,讓他去睡會兒。」二春便到了窯裡,替了盧師傅,專心照看那一窯磚來。這一看,兩日後才出來,回了一趟家。常氏心裡早有疑問,道:「能做得下去?」二春道:「能做,我得帶些衣服去,兩三日能回來一趟。」又跟雷荷花說了如此情形。歇了一日,帶了幾件破爛衣服去當工作服,又往橫坑去了。

  二春嘴拙,也不懂跟常氏說個究竟,倒是後來三嬸的大妹來串門了,贊道:「那侄兒倒有好技術,在這裡閑著,幸虧那廠長賞識了,留著不放。」大家才知道二春在磚廠是個好技術。那如常氏等不懂燒磚技術的,見兒子這麼受人誇,便又問了究竟,三嬸的大妹便一一道來。原來那燒磚主要有三道工序,乃是裝窯、燒窯、出窯。先是挖土製造磚坯,晾乾,這全是普通工。待將晾乾的磚坯用地排車運到窯裡碼垛,就開始有技術,碼垛須得在中間留出火道,碼得好壞跟成磚的品質有關係。又若碼得不好,則會塌窯,不過這技術一般人訓練後也能合格。

  主要的技術在點火燒窯,因這火點了後,不能斷火,得師傅長久釘著掌握火候。火若抬旺了,磚坯就有可能燒化結硫,只能報廢;火若小了,那燒出來的磚不熟,也不能用。這一爐磚五萬來塊,須燒三天才停火,既是技術活,又是體力活,故而燒窯的師傅最要緊,須懂火候,又須認真,那一窯磚出來才出色。倘若是個三心二意的人,雖然有技術,卻難以一心把住火的,那磚出來也多半不滿意。那二春在廣東幹了四年,卻把燒窯的火候給通曉了;卻又是個悶性子,能用心坐得住,那一窯漂亮的磚出來,廠長已曉得他的火候,比起好些師傅都要專業,當即要定了他。

  常氏聽了,滿心為兒子驕傲。但凡人問二春在哪裡做事,她便答道:「在磚廠做師傅呢。」自此,二春兩三日一回,他是實心眼的主,做定了一件事便不再想其他的了,雖是辛苦,卻也舒服。常氏也了了一件大事,直叫神明林公有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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