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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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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三春到鎮上師傅那裡幫工,做了十天半月,漸漸出了問題。三春腦子活絡,幹活卻沒耐心,凡推出的木板,鑿出的楔眼,造出的木架,說是完工的,卻沒有做乾淨,都需要師傅來收尾。那師傅平時呵斥弟子慣了,見三春的活兒這般不像話,漸漸地不耐煩,語氣就重了。三春是不經罵的,也漸漸被師傅說惱了,道:「是你叫我來的又不是我自己要來,還這麼刁難我,工錢算與我,我不幹了!」師傅雖然訓斥,卻還當他自己人,也道:「就這三腳貓功夫還提工錢,再不認真多學點,以後休提是我這裡學的。」 三春翻臉道:「好,咱們就斷了師徒關係,以後你我休再往來,誰也不提誰!」師傅原以為是氣話,沒想到卻當真了,那三春只是不幹,自己計算了活兒的錢,只要師傅算給他便走。因他寄宿在師傅家裡,又在那裡吃飯,師傅不理會,只等他回心轉意。誰知他第二天起了,卻也不幹活,去外邊逛蕩了半天,仍回來,向師傅結算工錢。師傅和其他徒弟見他,就跟見一隻死癩皮狗一樣,任百般折騰,也不搭理。那三春使了一計,掏出一個打火機,把刨花給攏了一堆,威脅道:「再不理我,我便燒了這房子。」見無人應聲,便將刨花在屋裡點了,火花嘩啦啦躥起。惹得那師傅又驚又怒,和其他兩個徒弟,幾隻腳踩了火,再將他連拖帶推趕出門去。三春無賴道:「你等著,不給厲害瞧瞧是不走的。」 那師傅的老婆知了,忐忑不安,讓師傅早點把這瘟神打發了。師傅的怒火也漸漸轉為後怕,次日叫徒弟把他叫來,按照他計算的工錢,打發了去,歎道:「收徒弟沒眼神,卻收了只狼狗,就當被狗叼了去!」三春拿了錢,也不回家,就在鎮上第九中學邊上,租了間房子,住了下來,每日裡跟那廝混的學生一起打桌球,玩紙牌,吃吃喝喝。不多幾日,口袋裡就要空了,一次在市場邊閒逛,見一個婦女提著一籃子蟶子在叫賣,雖是簡單,卻生意不錯,三春靈機一動,問了價錢,問了賺頭,又到碼頭逡巡了一陣,有了些主意。不久,到房東那裡借了一個籃子,一桿秤,淩晨到碼頭批了蟶子,到市場邊上趕了早市。因沒有正規的攤位,三春只是在市場邊上的臺階上叫賣,好在他嘴巴頗能煽乎,居然賣出了一大半。回來睡了一覺,傍晚十分,又把剩下的蟶子全清了出去,賺了幾塊錢。有了活路,當下心中十分得意,在校邊的「漁民之家小炒店」要了一瓶啤酒、兩個小菜,自斟自飲起來。恰一個打檯球認識的學生哥來店裡吃面,被三春見了,叫道:「過來過來,請你吃酒!」又大聲叫道:「老闆,再來個杯子。」學生哥受寵若驚,道:「發財啦?」三春道:「今天做生意賺了!」 學生哥道:「什麼生意,兩天沒見你就發了?」三春道:「做海鮮生意,今天一試手,發覺錢好賺,你要想賺,別讀書了,跟我混。」學生哥敬了三春,佩服道:「來來來,借你的酒敬你,以後多提攜哥們!」三春勁頭上來,道:「行,你以後就叫我大哥,我認你小弟,大哥發財了,就把你從學校裡解放出來。你這個破九中有什麼好讀?我在縣裡讀十中都不想讀,書讀得多沒用,有錢花是硬道理。天天有酒喝,就是當神仙!」當下又叫了一瓶酒,又叫了一個菜,且吃且侃,又把自己教訓了木工師傅的事兒說了一遍。學生哥道:「我那學校宿舍要關門,先走!」三春拉起他的手,嘴巴湊近他的耳朵道:「你要走,大哥就不留你了,記住,要發財,找大哥!」學生哥諾諾而去。三春把殘酒幹了,剩下的幾個花生米一併倒進嘴裡,叫道:「老闆,結帳結帳!」付了錢,心滿意足去睡了。 如此這般,前幾日干得起勁,幹了半個月,每日賺的也只夠煙酒錢,漸漸厭了。發財夢只是一時的感覺,要真落實卻不容易,再也不請人吃酒,有時候睡上一兩天,再出來做一次,再也沒有剛開始的興奮。恰被市場正規擺攤的盯上,怪三春搶了生意,叫了爛崽來趕他走。那爛崽來了一次,恰三春那天歇了,躲過一次,又來的時候,盯梢的人報信去,三個爛崽趕來,不由分說,搶了三春的桿秤,往膝蓋上一磕,活生生折斷,又把那一籃蟶子踢飛,散了一地。 三春一見氣勢,知道來者不善,想溜,卻被當頭大個子一把推倒在地。三春急道:「媽的,幹嗎打我!」大個子爛崽道:「不是打你,要打死你,誰讓你在這擺攤了,有辦攤位嗎?」一腳朝三春掃了過去,三春用雙手擋住,哀求道:「大哥,饒了我,下次不敢了!」三個人拳打腳踢,旁人迅速圍過來觀看,當中有一老漢認識爛崽的,叫道:「這後生可憐,饒了他吧!」三春見有人做主,忙一骨碌起來躲到老漢背後,叫道:「老伯救我,我是被爹娘趕出來沒飯吃才在這裡混的,你讓他們別打我!」老伯說:「別打別打,好說好說。」當下頂著老伯的背,慢慢退到路口,一溜煙跑了。爛崽喊道:「再過來,斷你腳!」當下路人俯身把踩爛或沒踩爛的蟶子撿入自己的菜籃,散去不提。 那三春本來就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又遭爛崽一頓痛打,當下回來收拾一番,因那籃子和桿秤都是向房東借的,又不想賠錢,便偷偷溜回家了。常氏去縣裡做了保姆,家裡如那一出沒了主角的戲,輪著坐莊,或者李福仁燒飯做菜,或者雷荷花帶了身孕也忙灶台。那三春回來時正是一家人在吃晚飯,雷荷花叫道:「快來吃飯。」三春瞅了瞅桌上幾盤殘菜,搖頭道:「這菜怎麼吃呀,不吃飯了,我去買酒來吃。」放下行李傢伙,取了一個瓷缸,去外頭買了五角散裝啤酒,又買了一紙包花生米,湊桌上吃了。李福仁早聽說了三春大鬧他師傅家的事,一口氣憋在心頭,問道:「你去做工不做也罷,卻要火燒了師傅家,有這事?」 三春撇嘴道:「燒卻也沒燒,教訓他一番罷了,也不看我是什麼角色,整天當狗一樣使喚我!」李福仁怒道:「師傅辛苦教你,卻沒好報,你莫不是狼狗養的!」三春吃著酒,慢條斯理道:「你不懂,我是不想在他手下混,我要做大生意去。」李福仁心裡憤恨,嘴裡再也罵不出什麼話來,只是丟了碗走出去,眼不見他,心裡的氣才落了下來。三春見他走了,對著桌子上二春、細春和雷荷花道:「老頭就是不懂,偏要我去跟著木匠,外面有的是大生意做,要是有誰給我本錢,我非要發大財給他瞧瞧不可!」當中三春文化程度最高,眾人都半信半疑,只聽他說,不做言語。 三春在家呆了幾日,因父子多有齟齬,呆不下,聽得常氏在縣裡某某家做保姆,便找了上來。常氏每日裡四五點起床,趕了早市,把那中午的菜買了,回來做了稀飯,早餐以肉鬆、黃豆、榨菜為配菜,待主人吃了早飯上班去。又喂了嬰兒,哄著睡了,那常氏只是愛乾淨,把家裡衣服、雜七雜八的物事整日洗個不停。待到十點鐘,做了午飯,葉華十一點準時下班,吃了飯,午睡到一點半,又上班去,晚上五點半準時下班。男主人高先生因做生意,在家不在家沒准。日日如此,常氏雖忙,卻也樂在其中。正是下午時光,常氏哄了孩子睡覺,正在洗刷刷洗刷刷。那三春尋到了這裡,敲了門,常氏驚道:「兒呀,你怎尋到這裡來了!」三春道:「說你來這裡當保姆了,我過來看看條件如何!」常氏迎了進來,道:「好呀,好呀,是個好人家。」三春進了屋子,左右打量一番,道:「為了趕過來看你,飯都沒吃呢!」常氏道:「哎喲,那肚子可餓壞了,待我煮一碗麵條與你吃了先?」三春道:「隨便隨便!」 那常氏手腳麻利,將那細面放沸水中燙了,再撥幾塊午飯吃剩的肉片,一併在鍋裡拌了,只片刻,便端了出來。那三春三口兩口,便風捲殘雲吃了半碗。常氏道:「是餓了,慢慢吃,別噎了。」然後問了三春的來歷。三春吧唧吧唧道:「我那師傅對我白眼相待,整日裡給我找麻煩,我不堪忍受了,便辭了工。你猜我去做什麼了,在市場做海鮮生意,好有賺頭,開始做順了,正要賺錢,來了幾個爛崽趕我走,全是不要命的,踢翻了我的攤子,不讓我幹,本錢都折了。」常氏嘖嘖痛心道:「哎喲,可有受傷?」三春道:「還好早躲開,受了點皮肉傷,不礙事!」常氏道:「回來就好,別再跟爛崽計較,那些都是沒爹沒娘不要命的!」三春剔著牙道:「我回家,爹還怪我呢,恨不得我在外面給人剁掉吃了,別再回來!」常氏道:「你別理會他,他就懂得跟孩子計較,不懂疼人!」 那三春吃得凶,完了連打飽嗝,對常氏道:「你把碗洗了去,省得讓人看到我在這裡吃食。」又在屋子裡端詳溜達,道:「娘,要是有本錢做生意,憑我的腦子,是可以發財的!像這種小洋樓,也不是住不起!」常氏感歎道:「是呀,就怪你長在農家,爹娘沒有本事,讓你發展不起呀!」那三春因也無聊,便一直閒扯著,一會兒嬰兒醒來,又吹著口哨幫著哄嬰兒。直至那葉華下班回來,常氏介紹道:「這是我三兒子,來看我呢!」三春也跟葉華打了招呼,就要走,葉華道:「吃飯了走?」三春推辭道:「不用不用,外面有朋友一起吃飯。」出得門來,又從常氏那裡要了幾塊錢,當下在縣裡廝混。隔一二日,又到常氏那裡蹭些吃的,常氏每次只是心疼他肚子餓了,也不問他究竟幹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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