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福壽春 | 上頁 下頁


  次日常氏讓二春將昨日多餘的螃蟹送到扁嘴鴨家,並喚過雷荷花去村外田野之間散心。這二春雖然是木頭人,但碰著合意的,那金口也能開的,居然聊了進去。他對雷荷花感覺甚好,嘴上枯木逢春,數日後就說動了雷荷花來他家住。阿仙不甚滿意,但雷荷花自己樂意,也不好勸阻。那山裡人對海鮮有嗜好,常氏更是揀雷荷花中意的海鮮,讓她吃得流連忘返。住了十餘日,也不知跟二春談得如何了,自回三望村去了,連扁嘴鴨夫婦也沒問出個究竟。

  日月穿梭。忽然一日雷荷花從山上傳下話來,說已有身孕,是二春的,讓趕緊準備婚嫁之事。常氏一驚一喜,驚的是這姑娘好身子;喜的是未過門來先見兒孫。阿仙也不敢怠慢,以乾娘的身份,和常氏到阿肥先生處合帖。這一合不打緊,居然是「不合」。常氏不甘,問道:「先生是不是錯了,再合一遍?」阿肥先生道:「我可把爹娘認錯,也不敢把帖子合錯。」這一節外生枝讓常氏躊躇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也沒能拿個主意。雷荷花等了幾日,不見動靜,急得自己下來,才知道是合帖有礙。便不信,自己和二春拿了庚帖去合。

  二春心裡是願意的,也配合她去,這一合結果又出乎意料:是偏合,不能大配卻能小配,這門親事能結。常氏滿心疑惑:同樣的生辰,同一個先生,卻配出不同的結果,豈不是兒戲?因問了先生。先生道:「帖子是不合,但男才女貌坐我面前,又已懷胎,我再說不合,是棒打鴛鴦,卻是打也打不散。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親,此情此景,也能配出個偏合來。」常氏半信半疑,卻也暗合自己心意:那合帖是個儀式說頭,自己打心裡確實願意兒子早娶媳婦,又對雷荷花頗為滿意,哪有不願接納之理。當下雖心有芥蒂,卻不提合帖之事,籌備起婚事來。

  有了身孕,當即省了小訂,直接大訂,親家下了禮金帖子,請扁嘴鴨做媒傳了來。那帖子上寫的是:「禮金一千六,喜餅一百八十斤,肉兩擔,金三錢,行頭三套,肚兜錢二百,手吃錢二百。」

  常氏請人念了來,一一計算過,當即叫了扁嘴鴨過來,道:「不日前村頭李安誠女兒出嫁,雖然是大戶人家,禮金也才一千,她這小山村卻要一千六,不妥。扁嘴鴨兄弟,你替我跑趟腿,這禮金要說下來,合適了,咱一分錢不少。」

  扁嘴鴨笑道:「要得,只是我這媒人要跑斷腿呢,三重嶺跑下來,須得把我鞋子磨破幾雙!」扁嘴鴨隨即上山,把禮金說到一千二,親家母隨著下來,看看男方的家境。李福仁家沒有新房,住的是祖宅,六扇大院,七八戶人家。二春結了婚,只有一間正廂房做寢室。親家母對此不甚滿意,怎奈生米已成熟飯,又不好說,只能是撇著嘴,臉上不甚歡笑。逡巡一日,說了些酸中帶甜的話,便回山上去了。

  大訂之日,擺了四桌喜酒,請了來幫忙的近親。吃了飯,鞭炮起,抬杠的眾後生把一百八十斤喜餅、二百斤豬肉,並禮金帖中所提物事,一併抬到女方家去。女方回了數百粽子、包子並糧食種子。單說這一千二的禮金,常氏只是預付了三百,說剩九百等結婚在即兌現,到時來得及買答錄機、縫紉機、木工衣櫥、藤床等一干嫁妝即可。而這婚期,也已請先生掐好了,即大訂後的兩個月,到時新娘已經有四個月身孕,緊著娶過門了。親家自認為男方太過謹慎,怕女方吃了禮金,到時候買不足嫁妝,而常氏卻另有衷腸。

  原來常氏一手掌管全家財政,卻是外緊內寬。二春去廣州後一兩年,在常氏勸導下每個月都郵了錢回來,說是給攢老婆本,估摸下來也合計有三千多。怎奈這錢在常氏手裡跟水一般流了出去。李福仁生有兩女四子,女兒美景、美葉已經出嫁,大兒子安春前四年已經結婚,且分了家去,生有兩女;二春、三春和細春在家。因有二春每月寄錢,常氏家用寬裕了些,伙食辦得好;又加上大兒子安春也是懶做之輩,不時來家中支借些用,盡是有去無回,錢散得十分容易。等二春回家時,那三千多的老婆本剩餘不過幾百,二春也不知曉。偏偏這婚事結得緊,常氏不得不思量周轉。

  3

  大訂之禮完畢,親戚散去,常氏拾掇了幾天,清淨了些,夜裡乃與李福仁商量道:「這婚期又緊,雖然擺酒可用親戚的門頭錢應付過去,可這禮金錢還缺著,得思量個辦法。」李福仁只回避道:「我又不管錢,人都老了,生不出錢來了。」常氏道:「沒叫你母雞下金蛋,你也是家中頂樑柱,好歹想個門路。」李福仁道:「我能有什麼門路,還是你想想吧。」常氏道:「你只管生兒子,都不愁兒子。」李福仁道:「你怎知我不愁,我心裡愁,你看不見的。」常氏道:「卻沒見你愁出個辦法來。」李福仁道:「是愁不出個辦法,所以倒不如不愁了。」常氏道:「你這一輩子,就圖個不愁事,愁事全壓我身上了。」

  這一日,常氏提了幾斤山東蘋果,徑直去大女兒家串門。大女兒美景嫁到南埕,翻過一個山頭五六裡路就到了,還沒到家,被正在外邊玩耍的外甥給瞅見了,一把撲上來,「外婆外婆」直親熱叫喚。那外甥小名船仔,八歲光景,常氏跟撿了個心肝似的,疼了老半天,用手擦拭了一個蘋果,塞他嘴裡去。船仔道:「外婆,我要到你家去,阿爸咬了阿媽,我害怕。」常氏安慰道:「你阿爸阿媽狗咬狗,你不去理會害怕,待有誰欺負你,你找外婆來。」婆孫進了屋,沒人,常氏見幾件髒衣服搭在凳上,看不過,便動手在水槽裡洗了。船仔道:「我知道媽媽在哪裡,我去叫了來。」出去片刻,叫了阿媽回來。美景道:「我剛去隔壁打紙牌。」常氏道:「船仔說你們兩口子咬來咬去,別嚇壞了孩子。」常氏剛把衣服晾了,又收拾灶台,美景道:「媽,你別忙來忙去,聽我聊。」

  美景的丈夫慶生是養殖海魚的,日子過得還算實在。美景帶帶孩子,手上有幾個閒錢,喜歡玩四色紙牌。去年慶生養黃花魚,碰著一段暴雨天,水塘決口,稀裡嘩啦流個血本無歸,人也頹了。在家呆閑了,居然也跟著美景,好上了賭博。原來家裡錢都歸美景管,慶生賭上後就不讓管了,家裡有幾個錢,都爭來咬去。

  常氏道:「這兩人都賭著可不好,要把家賭沒了,你跟慶生好好商量著,兩人都戒了,好好再幹點什麼營生,幹不成老老實實種田,今年糧食價錢還高。」美景道:「媽,我那玩紙牌都是婦女,能玩多大,消遣而已,他要賭就讓他賭,賭完了看拿什麼養我們娘兒。」常氏道:「那可不成,你得和氣。」母女聊了些家常事,吃了午飯,待回去,美景道:「媽,你來一趟有什麼事吧,咋就走了。」常氏道:「本想說來著,看你自己一身癢癢都撓不過來,不想說哩。」美景道:「我這裡沒事,他做事業失敗是男人的事,干係不大,什麼事你說吧!」常氏當下把二春的婚事禮金還缺的事說了一遍。

  美景道:「這麼大的錢誰的手上也不現成,不如做一場會,先收一筆錢以後慢慢還。」常氏道:「要得要得,好幾年沒做會了,倒把這個給忘了。叫你爹給想主意,他硬是悶不出個屁來。」美景道:「你讓我爹能想什麼呀,就讓他過清淨日子算了。」當下母女倆計畫著,做場三十塊錢的會,自己當會頭,叫上五十個會腳,能收一千五百塊錢,以後慢慢再還。

  常氏心中有了數,正要回,美景忽然想起道:「差點忘了,前幾日美葉到我這兒,給二春包了五十塊禮金,要我轉交了。」常氏道:「她想做甚?」美景道:「她想續親,想著二春結婚的時候能給她發帖呢。在我面前哭了半天,把我心都哭軟了,我問她,當初讓爹娘受氣怎麼就那麼鐵心呀,她就直哭,畢竟是姐妹,我也就替娘應承下來了。」常氏歎了口氣,眼睛驀地濕潤了,糊成一片。美景道:「娘,你就原諒了她,畢竟也是你親生女兒,雖然當初倔得跟驢似的。」常氏掏出手絹擦拭眼角,道:「你道我不曾想她呀,也是我十月懷胎懷出來的,這三年斷了,我就怕想起她,一想起呀,就跟我身上被割塊肉,沒了。管她嫁的是豬是狗,我倒是想續了親,就怕你爹還恨著呢!」美景道:「他當然恨,可恨這麼久了也該消了,那過去的事也別計較,她也知道自己過去蠢,現在有這認爹娘的心了,你就跟爹好好說合說合。」

  原來這美葉在家時與父母甚是不合,自己多病麻煩不說,幾年前又在婚姻上惹了一大麻煩。先是父母做主,許了鳥嶼村一戶人家,訂了婚,人家逢年過節也都禮品豬肉一應俱全地孝敬,可是一提到完婚,美葉就彆扭,拖著不肯。後來美葉提出去漳灣鎮學裁縫,經常連日住在那裁縫店裡。那裁縫師傅是個瘸子,一隻腳拐著,卻是一小白臉蛋,一來二去,居然跟美葉好上了。又據說,這好上是裁縫的哥哥的計謀,因那瘸子不好討老婆,他哥哥頗費心機,給美葉灌了許多迷魂湯,竟讓美葉死心塌地跟瘸子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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