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鳳凰面具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不錯,她喜歡那裡,朵花也要回家;上海太嘈雜壓抑,鳳凰城很安靜,在那裡過年不錯啊。」

  「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麼?」小騙子最怕她跟著,實在是彆扭。

  「小氣鬼,葉兒已經答應了,你說什麼都沒用。喏,就那裡。」梅蘭亭翹指一點,距碎雪園不過兩裡外,另有一片園林;「竹道士也在那裡,一會我開你的車走。說實話,你這輛車雖不怎麼樣,還真適合開著去買東西。」

  這座園林其實不是園林,也許說是莊園更合適;它與碎雪園一樣,都是瀕臨太湖,面積也差不多大小。

  「到了。」雷諾停到門前,與祝童下車。

  大門上,是塊黑漆木匾,金子題寫著「平湖小築」四個字。

  秦可強走出來,迎接祝童和梅蘭亭進門。

  「奇怪嗎?」

  「只是有些意外。」

  進門後,一樣有影壁牆,繞過影壁牆後,入眼的卻是平整的院落,半邊池塘,半邊平地,周圍是北方常見的平房;院子裡沒有奇石、竹林,池塘邊只一片竹林、三株垂柳,一樹梅花,一棵石榴。高大的喬木把內外隔開,院落裡黃土鋪地,也沒有碎雪園的精巧設計,一眼能看到整個院子深處。那裡,有幾個石鎖石棍,還有片一米高的梅花樁,正是打敖筋骨的地方。

  門旁有幾隻鬥雞,祝童看到,江湖隱士秦桐山帶走的那只中原鬥雞,正在其中耀武揚威。

  院子正中,露天擺放一張八仙桌,八張太師椅上,分別坐著七個人。

  竹道士、藍湛江、柳伊蘭、秦桐山都不意外;有個陌生人祝童沒見過,但是梅蘭亭站到他背後,小騙子馬上明白,這位是六品梅苑掌門,梅蘭亭的父親;他們身上有同樣的氣質。竹道士身後,也立著個年輕的道士。

  意外的是兩個:主座是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布衣黑鞋,手舉酒杯,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探究的注視著祝童。老騙子陪在副席,也是笑吟吟一團虛偽。

  「小子,來,坐。」

  老者點一點空著的第八張太師椅,祝童安靜的走過去,笑笑:「在坐的都是高人,小子我怎麼敢坐?」徑直走到老騙子身後,與藍湛江並排站著。

  開玩笑,在坐的不是一派掌門就是世外高人;藍湛江、秦可強、梅蘭亭都站著,這樣場合怎麼會有他的座位?

  老騙子起身拉過祝童:「我來給你引見,這位是二品道宗掌教竹道士;呵,你們見過了?好好,多多關照,多多關照。這位是三品藍石的代表,藍湛江,年輕一代的財神爺,哈哈,不是恭維。這位是六品梅苑苑主梅秋鴻,江南書樓的主人,大學問家。好好,多多關照;這位是八品蘭花大姐柳伊蘭,也見過了,好好,多多關照。這位是石旗門秦桐山秦老英雄,如今也退出江湖,與我一樣,添為江湖隱士……,啊,人家還救過你,那就更該多多關照了。祝門人丁歷來稀少,祝童年紀輕,做祝門掌門時間斷,有得罪之處,希各位多多包涵,多多照顧。」

  「師父,誰是祝門掌門?」祝童不管人多不多,馬上抗議;這可是原則問題,在這個場合承認自己是祝門掌門,可不是開玩笑那麼簡單。

  「持有鳳凰面具的,就是祝門掌門;不想做掌門,為什麼奪去鳳凰面具?祝童掌門,我已經不是祝門中人,如今是江湖逍遙客。你做不做掌門我可管不了。」

  老騙子得意的笑著,也不管小騙子有多少憤怒與鬱悶,繼續給他介紹最後一位重量級高人:

  「祝掌門,這位是江湖隱士的周半翁。半人半鬼度萍鄉,半夢半醒臥黃梁;半癡半醉江湖路,半擎龍劍歸洛陽。說的就是周隱士。」

  還說是來幫自己,原來老騙子和這些江湖高人之間一直有聯繫。江湖隱士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小騙子從未聽說過,看氣派,周半翁隱約有江湖盟主的架勢。

  祝童無奈,只有暫時擔當起祝門掌門的角色,臉上沒帶出來,心裡對自己這個師父,再不知是該信任還是該提防。忽然間祝童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個如假包換的真傻子,老騙子的手段,簡直是防不勝防;難不成,在背後算計自己的,也有他一份兒?反正得到鳳凰面具這件事,一定是上老騙子的當了。

  周半翁等祝童滿臉無奈的坐下,微笑著舉杯:「竹道宗的竹花酒,是老夫平生僅見的佳釀,祝掌門請;各位請。」

  祝童可沒受過怎麼當掌門的教育,突然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多少還有些不適應;只有和大家一起舉杯飲下三分酒。梅蘭亭在父親背後沖祝童擠眉弄眼,秦可強也微笑著看著他,只有藍湛江還好些,露出一絲同情的苦笑。

  柳伊蘭表面端莊,下面踩一下祝童的腳尖。柳家大姐的蘭花指厲害,蘭花腳也不白給。

  十二、江湖小會(下)

  「竹道宗,道家思想早已滲透到中國人的血脈深處,佛,儒兩家骨子裡一直在受道家思想影響,都被無聲改變著。幾十年過去,老夫漂泊海外,有些問題反而看得更清楚了。道宗先後與索翁達活佛與雪狂僧都交過手,您可曾對比過他們修為、招式乃至心法之間的差別?從理論上也有依據,布天寺與金佛寺傳承的雖然都是佛門玄功,但是,很多東西顯然已經相差很遠了。金佛寺的雖然號稱佛家道場,他們可是在道家丹田修行與金丹大道的圈子裡走啊,基礎完全是道家經絡之學與藥草之學。」

  祝童進門之前,他們原來在討論這樣的東西,周半翁手轉玉丸,緩緩說出一番話。

  不只竹道士點頭沉思,祝童也不能不佩服,只有站在某種高度上的高人,才能有這樣的見識。

  「比如石旗門,當年明知不可為而為止,舉一門微薄之力奮起抗擊異族;他們才是江湖的脊樑,也是我漢家血性男兒的象徵。如今石旗門回歸江湖正是時候。三十多年來,八品江湖重新興旺,本是件令人欣慰的事。但是,千帆江湖急流起,引泥沙具下,有些幫派還趴在歷史的塵埃裡不思進取,依舊以過去的習慣混跡江湖。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懂得進步的必須被淘汰。老夫這樣說有些唐突,各位掌門莫怪,飲酒。」

  沒人會怪他,柳伊蘭先開口認同,梅蘭亭的父親梅秋鴻也點頭:「江湖存在的根基的行俠仗義除惡揚善,如今的世界漸漸規則分明,法制一天天健全,如果不把害群之馬剔除出去,會危害江湖道的聲譽,也會累及江湖八派的安全。」

  原來是討論這個問題,今天江湖聚會是為石旗門回歸江湖造勢,有點江湖酒會前碰頭會的意思。

  但是,要淘汰那一家呢?周半翁雖然沒點名說任何門派,但是總脫不了四品、五品那兩家,今天受邀出席的五家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而八品江湖如果沒了一品金佛,似乎也不太像話。

  小騙子雖然沒當過掌門,見識卻不少,知道這樣的場合要多聽少說;他只有一點不解,周半翁指點江湖的的口氣似乎也太大了一點。祝童能感覺到,竹道士也沒說話,但不代表他對周半翁這番話沒看法。

  「道宗,早聽伊蘭說起您的道聖笛曲,老夫流落異域多年,思鄉之情不可自抑,幸得到一張古琴,四十歲始開始席琴;與道宗一和如何?」周半翁也感覺到竹道士的心思,拍拍手,兩位妙齡少女從廂房走出,在池塘邊的柳樹下擺上古樸的琴案琴凳。

  又有一英武少年,捧一張七弦琴,小心在琴案上放置好;兩個少女又出來擺放香爐,然起三柱香;琴台算是好了。

  「半翁請和,道士如何能拒?」

  竹道士飄然而出,寬大的青色道袍迎風颯颯,瞬間來到竹林旁折下一段竹枝,修長的指尖修剪幾下,手裡就有了一隻翠竹笛,還有三枚竹葉附在笛身。

  「笛以無腔為適,琴以無弦為高。道宗竟然修為至此,老夫可是要丟人了?」周半翁如此說,人已經坐上琴凳。

  祝童這才看清楚,竹道士手裡的青竹果然沒有音孔。在湘西,在碎雪園,他也曾三次聽過竹道士的吹奏,清楚的記得,那三次,竹道士的竹笛是有孔的。

  青竹上還帶著水色,竹節自然,莫非,竹道士要以這隨便采的一截竹子,吹奏?

  「此時梅花正開,老夫這張是陰陽琴,文武雙全七弦,名曰望山;撫一曲龍翔操;竹道宗神仙之技,當能為此曲畫龍點睛。」

  所謂陰陽文武七弦琴,陰陽是指材質;古時制琴將上好桐木置水中,取上半浮者為琴面,下半沉者為琴底。浮為陽,沉為陰;合稱陰陽。文武七弦更有講究,古琴最初有五根弦,代表金、木、水、火、土;周文王為了悼念他死去的兒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紂時,為了增加士氣,又增添了一根弦,這樣的琴才稱「文武七弦琴」。

  周半翁說完,在少年捧的銅盆裡淨過手,凝神靜氣撫上古琴。

  柳伊蘭面露擔憂之色,藍湛江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祝童全看在眼裡,對這曲琴笛應和加了分小心,周半翁讓竹道士為他的琴曲點睛,竹道士肯嗎?看樣子,很有些較量的意思。

  柳樹下,周半翁手指沉凝,似撥水鐵舵按下;望山古琴「錚翁」聲起,餘音悠悠不散縈繞在虛空,古樸渾厚渾厚的琴音第一下就振動了眾人的心弦。

  琴曲如行雲流水般流淌,周半翁神色悠然,一首龍翔操,操弄得中規中矩,除了第一聲錚翁,祝童沒感覺到別的異樣。

  竹道士一直在水畔望水沉思,似乎面臨抉擇;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祝童不希望他此刻與周半翁起衝突,那老傢伙,明顯是個修為深不可測的高人;祝童估計,就是竹道士身上沒傷,也不一定能勝過他。

  梅蘭亭似乎不知道其中的兇險,滿懷期待的看著竹道士;她的父親也一樣的遲鈍,閉目隨著琴聲搖頭晃腦,雙手無聲輕擊,完全沉浸在樂聲裡,時不時還皺皺眉頭。論起音律,梅家可算是真正的行家,稍微有些瑕疵都躲不過六品梅苑主人梅秋鴻的耳朵。

  果然是個真正的迂腐之人,看到梅秋鴻祝童才明白梅蘭亭的為難,有這麼一個父親,她身上的擔子一定不輕。梅秋鴻明顯不會操心金錢那樣的事,如果六品梅苑全靠梅蘭亭一人供養,柳伊蘭的八百萬投資確實難以拒絕。

  「嗚……」竹枝激出一串激越的笛聲。

  竹道士終於把青竹湊到唇邊,從第一聲的暗淡到高亢、明亮的光彩之音,似乎只在瞬間。

  周半翁的琴聲隨之變換,三轉之間,如龍翔九天,在笛聲周圍盤旋;處處攔截點點設防。

  梅秋鴻睜開眼,遲疑著輕輕念道:「梅花三弄?」

  弄個屁,這明顯是竹道士在以笛聲與周半翁較量;祝童雖然不善音律,也能感覺出笛聲與琴聲之間的不協調,如今比的不是琴笛相和,誰被帶進對方的旋律,就算輸了。

  龍翔操大氣磅礴,琴音振動,幾瓣梅花瑟瑟離開枝頭,飄進空中,卻點點融化,落到水面時,只剩一絲嫩嫩的花蕊。笛聲幻轉,如顫動的波紋,激出股水花,又變成激流,在琴聲中盤旋衝撞。

  「錚翁!錚翁!」周半翁白鬍鬚乍起,雙目圓睜,空氣裡湧出殺伐之氣。

  竹道士臉上閃出一抹緋紅,一隻腳探進水塘,笛聲又起,衝破層層阻礙,精靈樣活潑,在琴聲之外逍遙。身邊的竹林瑟瑟,飄下幾片竹葉,就在空中,隨笛聲舞蹈。

  錚錚兩下,聲如裂帛;周半翁的龍翔操博大沉穩,卻在困不住竹道士的笛音;他雙手橫畫琴弦,無行的罡氣籠過去。

  「哈哈哈哈,兩位絕技,都乃天音,且住且住,再合下去我的耳朵就要聾掉了。」

  人影一閃,老騙子站到兩人之間,那裡是最兇險的地方。

  此刻梅花片片飛舞;老騙子右手虛畫,梅花瓣隨著他的手指,慢慢聚攏成一個「鬼」字。

  龍翔操歸於平淡,周半翁似乎有些失落,坐在琴臺上沉思。

  竹道士安然一笑,梅花三弄婉轉幾下,隨風而逝;平湖小築內恢復一片祥和。

  老騙子在拉偏架啊,只有祝童能看出來,鬼,不是個平衡的字,鬼首沖誰,可是大有講究的。

  中午,周半翁請客,大家都不好拒絕。

  竹道士維護了二品道宗的尊嚴,周半翁就加了分小心,再不說江湖上的事了。

  這樣的飯吃來很沒意思,祝童與秦可強坐在一處;論起喝酒,還是年齡相近的在一起痛快。

  藍湛江也坐在這一桌,舉杯與祝童碰一下,歉然道:「半翁已經六十年沒回來了,他對一切都不熟悉,也不知道道宗有傷在身,剛才有得罪的地方,祝兄別往心裡去。」他能看出,祝童剛才的表情生硬,對周半翁的很不滿意。

  「哪能呢,老頭子很有個性。」祝童呵呵笑著與他喝個見面酒,這確實是他們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藍兄,江湖隱士到底是什麼?」

  「江湖隱士?祝兄不知道嗎?祝藍前輩如今就是江湖隱士,梅葉也是江湖隱士,他們代表著江湖道的傳統,他們是仲裁江湖是非的最高權威,可以在江湖酒會上提議驅逐某個不合格的門派。」

  「哦。」祝童回頭看一眼師父,設計這個東西的人真是與時俱進啊,江湖隱士們很有點議會會員的意思。

  老騙子這一手耍得漂亮,竟然升級為江湖隱士;是誰任命的?藍石?說來,江湖隱士也許是杆槍啊。那,不就是以前的江湖元老會嗎?也許不錯,至少,他們多少已經脫離江湖的是非圈,具有一定的公正性。

  「祝掌門,小妹也敬你一杯。」梅蘭亭隔著桌子遞過酒杯,祝童抬頭謙虛著:「別這樣叫,我這個掌門是暫時的。」

  還是與梅蘭亭碰杯,小騙子有點後悔了,與梅蘭亭坐一起喝酒不是什麼好事;重要的是,一會兒回去見到葉兒時,梅蘭亭千萬別失態。

  「這位道兄,請問道號?」這個桌上只有五個年輕人,都喝過了,不與竹道士的弟子喝不合適;祝童舉杯相問。

  「凡星。」小道士也很乾脆,與祝童碰一杯。

  「凡星,好,好。」祝童喝下酒,感覺這個名字耳熟,看向秦可強。

  不只是秦可強在對他微笑,藍湛江和梅蘭亭都笑嘻嘻的看著祝童和凡星。

  「凡星?」祝童終於想起來了,秦可強是說起過這個名字,凡星,乃是真正的李想,小騙子這身畫皮的真正主人。

  第八卷、波光倒影

  一、流雲(上)

  凡星看去絲毫不像個曾被毒品腐蝕到半死的人,論相貌,比祝童還要清秀些。

  「家師說起過祝掌門的事,此番招凡星來上海,就是為與祝掌門相見。」凡星上下打量著小騙子;「梅小姐說,祝掌門如今在海洋醫院做主任。您一定是有本事的,凡星可沒那樣的幸運。」

  假李逵遇到真正的黑旋風,祝童目瞪口呆,回頭看一眼十丈外;竹道士微笑著舉杯,柳伊蘭也在看著他。

  「凡星……,我不知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