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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真他媽的怪了,外國人相信中醫,中國人自己人卻在唾棄它。」祝童輕輕蹦出一句,把身邊的一群西醫弄的很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各位,我沒別的意思,中醫其實很難學的,是國人習慣保守使然,都怕自己家的本事外泄;呵呵,傳兒不傳女,沒兒沒女便任憑一門絕學失傳;自尋死路怪不得別人。」

  李主任這樣一說,剛才有些怪異的氣氛鬆弛下來,兩個年輕些的醫生附和著小騙子,也就是拍馬屁的意思;年紀大些的醫生,自認是憑本事吃飯,沒必要討好這個年輕人,也就告辭離開;說是池田先生如今病情穩定,雖然四肢沒知覺,也許用些好藥,過一段慢慢恢復呢。

  一般來說,池田先生這樣的頸椎脫位,由於傷到了脊髓;即使處理得當,也有八成以上病人會造成癱瘓或半癱瘓。

  祝童在吳助理指導下,慢慢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說實話,對斷脖子人卻沒死這樣的病,他是真沒遇到過。

  「池田先生,我要用手為您的椎骨調理固定一下,可能會有危險。」祝童再次徵求病人的意見,畢竟,對於他來說,這是第一次。

  「先生放心施術,出現任何意外,我都不會怪您的。我問過醫生,他們說我可能會癱瘓;死亡對於我來說不可怕,怕的是再站不起來。」

  池田說完,叫過外面的手下:「你們不能打擾醫生,無論他做什麼,都是為我治病。」

  吳助理慢慢解開為池田做牽引的支架,祝童伸過手去,一點點撫摸、辨別椎骨的位置;這個地方不能用蠻力,祝童只能以內力逼迫椎骨復位。

  此時,祝童渾身真氣充盈,鳳凰面具作為堅實後盾,供給著源源不斷的氣流憑他揮霍。

  蝶蟲輕輕被啟動,好在池田一雄身體夠胖,祝童以從周東處摸索來的方法,慢慢培育它、引導它,一點點吸收養分壯大自身。只有它長大到一定程度,才能幫得上忙。

  半小時後,祝童鬆開手,在池田脖頸後貼上塊狗皮膏藥,示意吳助理把支架固定上;渾身虛脫般用不上一點氣力,汗水濕透了他白大褂下的病號服。

  「先生,您是個真正的中醫師,這貼膏藥是真正的狗皮膏藥。」

  池田也感受到狗皮膏藥的妙處,閉著眼體驗著;當祝童要拔出銀針時,他竟然能搖手拒絕:「不,我需要它們。」

  為什麼?吳助理不明白,祝童也有些糊塗:「您感覺到什麼了?」

  「它們是氣機,您的膏藥需要它們的扶持。先生,您救了我;哈哈,我池田一雄會再次站起來。先生尊姓大名?」

  「我叫李想。」

  「他是我們醫院最年輕的主任醫師,池田先生,您是?」吳助理看到過祝童的狗皮膏藥,甚至有些迷信;他昨天晚上檢查過祝童的身體,特別是肩膀處。那裡本來是個很深的切割傷,如今連個傷痕都沒留下來,只有一直美麗的黑蝴蝶。

  「我要休息一會兒,李想先生,您是我見過的最高明的人。」

  池田說的是人,不是醫生;這句話只有祝童能理解,池田不認為祝童只是個醫生。

  第二天傍晚,冬日的殘陽剛剛隱入地平線,上海郊外普賢寺門前停下一輛別克房車。

  車門開,走下位三十來歲的紳士,衣著簡樸卻不簡單,面容沉穩安靜;他身邊只帶個司機,很樸實一個中年人。

  普賢寺的知客僧是眼光最活絡的,看到如此人物早迎上去,殷勤的宣揚本寺佛功,帶兩人進入寺院。

  步入普賢寺天王殿,裡面伺候的沙彌以為來了財主,燒起焚香點上香燭,幾個和尚走進來,在香案一角坐下嫋嫋吟唱起經文。

  紳士恭恭敬敬舉起三柱高香,虔心默念片刻,低頭插進香爐。

  知客僧心中暗喜,客人選擇了最粗大的高香,這價錢嗎……

  「我們剛去捐了十萬善款,是給中華慈善總會。」紳士對從後面轉過來的黃衣和尚道:「到這裡來不是為結佛緣,佛陀尚可以眼見之一草一木度人,佛門弟子為何不能以菩提悲心加入世間慈善事業之中呢?」

  「施主所言極是,普賢寺也有資助貧困。佛門弟子不求富貴,善款終究是為利益社會。」黃衣和尚拱手唱佛,手起,香燭滅,念經的和尚們也退下了。

  既然來客擺明不會出錢,這番東西連得再好也是白給,佛家清淨,節約為上,經總不能白念。

  「我要見空木大師,麻煩通報一聲。」紳士說完,不理會黃衣僧的驚愕,漫步走出天王殿。

  殿前右角有碑,他對碑文上大大的「佛」字不感興趣,蹲下身撫摸著碑座下的青玉龜座。龜頭直伸,兩眼處微眯,口角線條傾斜,似乎對自己背負的東西無奈且毫無敬畏。

  無情和尚從殿角走過來,遠遠的就合什念佛:「哪位施主光臨普賢寺?阿彌陀佛,空木大師日前遠行,有什麼事可對貧僧說嗎?」

  「無情。」紳士站起身,回頭看一眼,繼續注視著青玉龜:「空木大師不在嗎?真不湊巧。無情大師,早聽說普賢寺繁華,今日一來,入眼的只有這龜趺而已。」

  「先生是……?」無情和尚被人叫破名號,卻連對方的來歷都看不出,又加幾分小心。

  「我姓藍,你可以叫我藍湛江。」紳士說這些話時,又蹲下身子。

  「先人造字,起始就是以龜殼燒紋中得到的靈感;有道是:千年王八萬年龜;龜不言,一切卻都看在眼裡,世間的凶吉福禍悲歡離合在它來說,都是幕鬧劇罷了。世人加諸它身上的崇拜、讚美、希翼、重壓,龜會在意嗎?巫師燒龜,以它的名義指點江山,但是,解釋權還是在人啊。利則喜,傷則怒,與它也沒什麼關係。」

  紳士侃侃而輪,無情和尚頭上卻淌出細汗;藍湛江這個名字極少有人知道,他是這一屆江湖酒會召集人,只憑這個身份,就不會輕易來到普賢寺。況且,藍湛江雖然低調,無情知道,他還是三品藍石在江湖上的代表,身後代表著雄厚的財力和人際關係脈絡,在江湖上也好,在社會裡也好,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藍湛江撫摸的那方碑文,後面就刻著另一個藍姓名字,那是普賢寺的大施主。

  三十年前,是三品藍石出鉅資,把原本破敗不堪的普賢寺修繕,還買下周圍百畝田地種上茂密的樹林,把寺院隔絕在塵世之外,一品金佛才會在上海有如今局面。

  如今,藍石三十年前種下的樹木,都成參天大樹;一品金佛也如這樹木一樣,承接起流傳千年的禪機,成長為江湖第一大派。

  藍湛江身邊的隨從,在無情看來,更是個高手,修為已達返璞歸真之地;無情接近時,看到在藍湛江身後青石板留下的一個腳印,從鞋型來看,只有他腳下的那雙軟底布鞋才能留下。

  「藍先生此來,是否是因為雪狂僧師叔之事?」無情不能在高人面前裝糊塗,前天晚上追殺祝童的的事情,無論怎麼說金佛門都不占理。

  江湖八派之間有什麼衝突都好商量,那樣公然的追殺,出在別的門派身上還好說些,出在金佛身上,幾乎是前所未有。

  「無情大師痛快,藍某此次前來,正是為雪狂僧;大家都不希望江湖上再出意外,祝門需要的個交代,他們的心胸比不了佛家的寬廣包容,手段也算不得光明磊落。出了那樣的事,金佛也需要給江湖道需要個交代。」

  藍湛江又站起身,面對無情和尚:「我們不希望幾十年前的慘劇再次發生,江湖道剛有些起色,太囂張會引來政府干涉的,公然在上海的大街上追殺警官和江湖同道,會毀了大家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江湖根基。」

  「藍先生,您錯怪我們了。」無情苦笑著道:「雪狂僧師叔自從湘西一行後,就沒和我們聯繫過,師叔好像入魔了;他以前的行事也有狂放的時候,卻從沒如這次般不顧一切。」

  他是不能不解釋,事實上,無情和尚對雪狂僧追殺祝童一事也一樣是滿頭霧水,那根本就不是佛門高人以往的做派。

  「入魔?」藍湛江念叨一句,心裡閃過一個判斷,莫非是祝童在雪狂僧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三、江小魚(上)

  江南夜是濕冷的,無情和尚想把客人勸進僧房,但藍湛江微微搖頭。

  三個人就站在普賢寺院子裡,無情把前些大火輪的情況解說一遍,順便就說明白了,空木大師為什麼帶大火輪回金佛寺。

  「只能以入魔來解釋,雪狂僧師叔是和無虛師兄一道去的湘西;無虛師兄回到金佛寺後辭去羅漢院主持,出走西域雲遊;連那十八羅漢僧也跟著無情師兄走了一半。雪狂僧是無情師兄的師父,我只收到消息,師叔的眼睛在湘西受傷,他一直沒回金佛寺。我們得到消息,他最近和江小魚在一起。」

  「江小魚?清樣家的人?」藍湛江眉頭微皺。

  「江小魚是雪狂僧師叔的俗家弟子,他的妹妹叫江小煙。」無情和尚如此一說,藍湛江全明白了。

  江小煙就是煙子,祝童以前的女友加同伴;江小魚也許是為替妹妹找場子,才引出雪狂僧和四品紅火,也許,他們之間是一拍即合;居中聯絡的就是這個江小魚。

  「如此,就更不好辦了,無情大師,您能聯絡到江小魚嗎?我想和他談談。」藍湛江微有沮喪,說來,又是團理不清的亂麻,怪只怪祝童不檢點,招惹到這個麻煩。

  「藍先生,萬不敢如此客氣,無情只是看門面。」藍湛江話語裡一直保持著適度的禮貌,稱呼無情為大師,他剛才還沒注意,此刻才想起客氣:「我們也在找江小魚,空木師父走時說過要找師叔回山。我們不想和祝門起衝突,空寂掌門傳下法旨,金佛一門不再干涉祝門的任何事。」

  在幾天之前,無情對這道法旨是不怎麼介意的。他是金佛門新一代弟子的代表和尚,對佛門以往的清規戒律不怎麼看重,對老和尚們的保守還有幾分輕視。但是,從大火輪到雪狂僧身上發生的異樣,使無情對祝門多了分敬畏;那兩個與祝童交過手的人,一個幾乎成為廢物,一個癲狂到公然在員警面前追殺祝童,怎麼說都是可怕的變異。

  雪狂僧在金佛門內本來就是個另類,他有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法號:空雪,是與金佛掌門空寂、空木同輩的高僧;偏偏生性魯莽剛強,不好佛法只好武學,在江湖上一直以俠僧自居,加上鬍鬚皆白且好穿白衣;漸漸,人們只以雪狂僧這個名字來稱呼他。

  雪狂僧有一樣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也不爭什麼名利;只是對身邊的幾個弟子偏愛的很,無虛和尚只所以能坐到羅漢院主持的位置,是他硬鬧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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