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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竹道士紅唇輕展赫然一笑,從腰間抽出尺半竹刀:「既然活佛大方,小道士再推脫就是虛偽了,請賜教。」

  尺半竹刀翠綠晶瑩,在紅雲金頂的朝霞中前後三晃,水樣的青輝波紋緩緩由刀鋒流淌開去,周圍的風景隱約晃動飄搖。

  「小道士是最沒出息的了,自小喜歡山水的隨意,如今只有八招半山水刀法還能上得席面。這是第一式:水天一色。請活佛指點。」竹道士說完,尺半竹刀正好環轉一圈,青輝波紋揮灑至半空,把整個紅雲金頂攏在水天一色中。

  竹道士一改以往習慣先發制人,索翁達活佛袍袖舒張,左手如輪,右手如鼓,喝出:「我心如金剛,不棄諸欲塵。唵、嘛呢、叭咪、吽!」

  馬夜與索翁達活佛的兩個弟子在竹道士出刀時,已經抵禦不住紅雲金頂上的青輝波紋,各自退守一旁。

  索翁達活佛六字箴言一出,如巨石天外來,重重砸進青輝波紋之中。

  馬夜也被箴言震盪,等心神安穩一些睜眼看時,大驚:紅雲金頂上已經找不到索翁達活佛的身影。

  「第二式,行雲流水。」竹道士揮舞尺半竹刀,斜斜向上劈掛。

  紅雲金頂上雲霞翻滾,青輝波紋聚攏在尺半竹刀頂尖,凝出片清涼光盾。

  馬夜這才看到,索翁達活佛的半個身軀被激蕩的雲霞籠罩,如天神樣淩空飛來。

  喝一聲「菩提」;活佛右手做蓮花印,輕靈擊出。

  十一、象無形

  鳳凰城的天王廟距離虹橋不遠,順一百領四階石階登山坡步入廟門,入眼是座稍顯失落的院落。

  天王廟依山而建,迎門是正殿,南北各一側殿,歲月浸染,牆壁門窗都已斑駁失色,但細節處尚能看出它以往的風采。

  大殿內香煙繚繞,誦經聲陣陣悠揚,幾個收拾得乾淨利索的假和尚在各處忙活著,掃地彈塵,擦拭精美的窗櫺木雕;兩個小和尚在院子裡互相擊打,明顯在練習初級的蓬麻功。

  一群早到的香客在大殿裡燒過香後,又去偏殿孝敬,衣著樸素背著包裹,看得出是附近的農人。

  祝童登進大殿,迎面是三尊威武神像,一白麵文官、左右一紅面、一黑面,皆戎裝怒視眾生,絲毫也看不到任何佛家神祉的影子。

  二師兄請來扮假和尚的胖子坐在殿角,身前舊木桌,下有火盆,正翻看一卷經書;殿內的誦經聲從他身後穿來,原來是架答錄機在念佛。

  「師叔來了。」小和尚成風從外面跑進來,笑嘻嘻的扯著祝童的衣角;「剛聽說來條大魚,誰知道是您,這麼早?師父去山上練功還沒回來呢。」

  「你個機靈鬼,帶我轉轉你們的道場,叫人去請你師父回來,就說有生意上門了。」祝童拍拍成風的光頭,小和尚乖巧的應一聲,叫在面前對打的兩個去找師父,才回頭笑道:

  「左右不過幾間,沒什麼轉的。現在還不是時候沒什麼大生意,春節前後要忙一陣,真正做生意要到四月以後。師叔,別看這地方小,去年就賺了幾十萬呢,實在是風水寶地。哼,以前那幫假和尚太小氣,賺錢也不捨得修整一下門面,我們接過來後好生費力呢。師父說,去年賺的錢都投到前後的休整上了,今年做的才是賺錢的生意。」

  在兩個師兄的四個弟子中,成風是祝童最喜歡的一個了,人機靈生得也齊整,眼睛裡什麼時候都是快活的神采,身上流溢蓬勃向上的氣息,口角伶俐更是閒不住的,看到個狗打架也有得說。誰能想到,十年前,二師兄剛收留他時,六歲的成風渾身是傷只剩半口氣了,躺在廣州街頭五天都沒人過問。

  整個天王廟真的不大,一圈轉完,二師兄正好回來,遠遠的就對成風道:「你師叔要的狗買來沒?」

  成風答道:「在後院栓著,現在就開始嗎?還沒吃早飯呢。」

  祝童笑著拍他一下:「你去吃飯,今天的膏藥不用你打下手。一會只管招呼前面的生意,我和你師父親自來。」

  成風歡呼一聲,跑進側殿去了。祝童理解他的感受,製作狗皮膏藥對於每個學藝階段的祝門弟子都是件痛苦的事情。

  天王廟後院一間密閉的房間裡,門窗的縫隙都被棉布和窗簾堵塞,小桌上點著支粗大的蠟燭,爍爍的火苗除了用來照明,還是熱源;蠟燭上架一銅盤,裡面是暗紅的液體輕微滾動著,散出難聞的氣息,那是狗血、麝香、朱砂與黃酒的混合物,老騙子說那是符汁。

  兩隻半大的母狗已經被水悶死,皮剛剝下,祝童與祝雲都赤身裸體,每人把一張散發著臭氣的狗皮,以細毛筆沾在符汁上面先畫個圓,再用心寫上三鬼一犬符咒。

  寫完後,才能用小刀劃下來,在符咒上塗抹一層薄薄的蛋清後,放到火盆上的架子上翻烤。

  看很簡單的工作,卻使兩兄弟渾身是汗,不是熱,他們每寫完一個後都要打坐運功休息一會;寫符不是簡單的寫,耗費的是心力與精神是巨大的。

  一般來說,每張狗皮能做大小九張狗皮膏藥,最靈驗的一張,還是狗頭那塊,要最後才能做。

  時間已是午後,兩人都把只剩一塊狗頭皮,卻都遲疑著不能下手寫符。

  老騙子說過,狗頭與人頭一樣,都是精華所在;前面八張可以說是練手,到第九次,心法與手法熟練了,體力卻最虛弱,要好好將養一下。

  祝童先開始寫,到「犬」字元畫完,臉色虛白拋下細筆,捏住根銀針在指尖刺出點血珠。

  「師兄,我想在這里加一點。」祝童把手指按向犬字頭,描繪出點犬牙形狀,才滿意的拍拍手,把狗皮拿到火盆上慢慢烘烤。

  「我前幾天用過這個符咒,是個小姑娘在這裡點上幾點,才震服住蘇小姐身體裡的蠱蟲。比起那三個鬼字元,你不覺得這個犬字太虛弱了嗎?」

  祝雲一直是嚴格按照師父教的做,從沒想過變通;對祝童不以為然的哼一聲,凝神把自己的狗頭描繪好。

  「師父師叔,前面有事,漏勺子了,你們出來快出來。」成風在敲門,祝童與祝雲同時從蓬麻境界醒來。

  做完狗皮膏藥後,照例是要練功休整,卻不知這外面是什麼時間了。

  祝童打開門,成風捏著鼻子走進來,囔囔的說:「師父,剛才來個有錢的主,胖子和導遊見錢眼開,要賣給人家九千九的玉蟾蜍,結果……」

  祝雲邊聽,邊利索的套上成風手裡的袈裟,以濃重的熏香掩飾一下滿身惡臭就向外走。

  祝童走到另一間房,打水仔細洗刷著身上每一出肌膚;一瓶高級浴液用完,才感覺稍好些,穿上衣服到前面看熱鬧。

  前面的爭吵聲更大了,這樣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師兄的生意分兩部分,在旅遊區的幾個廟都是與導遊聯手,名義上是為人解憂,實際是危言聳聽以神佛的名義敲詐遊客。那些小金佛、玉蟾蜍、銅牌什麼的辟邪之物,其實不值幾個錢。

  天王廟大堂上,一個年輕人指著胖和尚的鼻子痛駡;殿門處,另一個年輕人陪著位氣度沉靜的中年人注視著裡面,他身邊還有個年輕的女子,簡單一襲米色風衣且毫無鉛華修飾,偏偏又顯得很極富雅致韻味。

  相比之下,與祝雲一起勸架的導遊就成粗脂野粉了。

  祝童不用問就知道事情的經過,胖和尚到底江湖經驗少,還不會察言觀色看人下菜,一定說到對方的忌諱之事,卻不知道回轉之術。祝童看衝突有升級的可能,走到中年人身邊。

  「進廟燒香圖的是心安,拜神為的是前程;不信神總要信人吧?這位先生,可否讓您的朋友別那麼大火氣,咱們借一步說話。」

  「你是?」中年人制止住身邊青年人的阻攔,與祝童對視片刻。

  「過路人,對卦數略有研究,想為先生起一卦。先送上一句:以您的身份,這個時候不該出現在這裡。」

  「有點意思,請。」中年人舉步與祝童走向偏殿,大殿裡的爭吵還沒停止。

  中年人非富則貴,這從他身上的裁減合適的衣著,一般人都能看出來;但以祝童混跡江湖名利場的經驗,看出的更多:中年人身上有儒雅的書卷氣,兩眼精氣完足,站立的姿態表明,他至少有過一段軍旅生涯。

  他身邊的女子應該不是旁人想像中的情婦之類,明顯的,她是個受過良好訓練的秘書。而兩個年輕人,爭吵的那個應該是中年人的親屬或晚輩,身邊這個,一定是負責他安全的。

  祝童判斷出,這是位級別不低的官員。現在年底將近,官員們是最忙的時候,要面臨各種會議檢查評比考察,確實不適宜出現在鳳凰城天王廟這樣的地方。

  「先生說個字。」祝童在偏殿前停步。

  中年人沉吟一下,說道:「象。」

  「先生在取巧,看來在考校我,你太小心了。」祝童笑了,他順著中年人的眼光,正看到一副牛象對飲的木雕。

  「卦數雖小道,只講緣法,卻不看您本心,說出來就算數的。就如您,很多時候說的話都非本心所想,有時候一句話說不對,也許就惹人口角,或者禍事。大象無形,先生是不是常人。」

  祝童說完這段開場白,中年人才鬆弛下一些,笑問:「對不起,原來遇到高人了,我換個字。」

  「不用。」祝童搖頭,指一下牛象對飲圖:「象牛兩獸相遇的機會不多,對飲的場景只在南方才有。水可載舟,此刻的水可當為民講,也可為財講;而象牛飲水落到您這裡,就是兩強相爭之兆。容我放肆,刀俎之間是沒有仁義可講的,先生在此時此刻說出『象『字,就能看出兩點:一,有人在與先生為敵,且那人來自北方。二,先生要南下了。」

  「你有什麼建議嗎?」中年人安靜一會,又問,似乎在消化祝童的話。

  「算卦人不提建議的。」祝童又笑,「先生想過沒有,人生不只一條路。您的性情當是綿裡針,與象類,而牛這東西,發起野來不顧一切,是要命的的粗魯;在積蓄起足夠的力量前,您最好的作法是躲避。」

  「你到底是什麼人?」中年人眯起眼睛,閃出絲淩厲的光芒。

  「我是個中醫師。您應該知道,學中醫的都要學點易數命理」祝童面對這樣的眼光,心裡竟有些慌亂;卻更確定自己對中年人身份的判斷。

  「貴姓。」中年人伸出手。

  祝童只有與他握在一起:「免貴姓李。」

  「我姓王,李醫生,對我這個姓有什麼批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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