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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一萍問:"過夏天也不壞啊?"

  阿婆說:"不壞的,掛在火炕上,有煙熏著。"

  我知道,這看似黑不溜秋的煙,實際上是保存食物防腐的好東西。農村人都知道,屋沒人住,幾年就會朽壞,所以有"人柱子"之說,實際上不是人撐住了屋,而是煙撐住了。原來木板壁木柱頭的屋,一到黃梅雨天、六月暑熱天,就要發黴生蟲,而沒人住時,門窗不開,空氣不流通,更要加速朽壞。只要有人住在屋內,就要生煙火,而這煙火是熏幹劑,是防腐劑啊。

  所以,山裡的人家,常年都可以吃到臘肉的,不用冰箱,而是用與冰箱原理相反的東西--煙火熏烤。

  我從聊天中得知,這是一個大家庭。阿公阿婆年屆六旬,兩個女兒出嫁了,大兒子結婚後分家另過,二兒子新婚不久,便是坐在一起默默扒飯吃的小倆口,還有一個么兒,是個十多歲的學生娃,吃飯時靦腆地低著頭,此刻正瞪著黑亮的眼睛望著我們。

  這座房子真的很大,柱子又粗又直,木板厚實,都是深黑色,透露出年代的滄桑。我問:"阿公,這柱頭是什麼木料的?"

  阿公說:"馬桑木。"

  "沒聽說過有這種木啊,是不是古時候的木,現在絕種了?"

  "現在有是有,稀少得很!最大的只有碗口粗。"

  "那為什麼你家的柱頭這麼粗?"

  阿公磕了一下煙袋,撚上一袋煙,點著了,這才說:"古時候的馬桑木又粗又直又高,長到天上,伸進玉皇宮裡了,有人就爬樹進玉皇宮裡玩。玉皇大帝震怒了,指著馬桑木說,"你們以後再生再長,粗不過碗,高不過六丈",從此馬桑木就只能長這麼點大了。"

  我們三人都聽得有些入迷,特別是我,竟真的按著阿公的話推算起來,這麼說,這座房子的木材還是樹的時候,當時的人還能沿著馬桑木樹爬到玉皇宮裡去玩的,眼前粗大的木材就是明證啊!我知道,這與現代科學有矛盾,但在這古老的寨子裡,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老人一定還有許多這樣一代代流傳下來的奇特的說法,我想有時間了,再慢慢地向老人瞭解。

  阿公又介紹說,這是他太公手裡傳下來的,有四百多年了。我粗粗估算了一下,應該是明朝的時候。現在鋼筋水泥的房子,設計壽命是一百年,其實很多幾十年就成危房了。而老式木板房,如果沒有人為的破壞,屹立幾百年是平常事,看來古勝今的事還真不少。我們帶來的現代醫學,按理說應該比傳統做法有優勢,它能不能在這個寨子裡勝出呢?這要看我們接下來的工作了。

  說了一會兒閒話,老人的二兒子兩口、么兒都回自己房裡去了,阿婆安排我們洗臉洗腳。她拿出一隻木盆來,倒了半盆冷水,又提起坐在火塘上的壺,加了熱水進去。阿婆叫我先洗,我知道,鄉里風俗是男人乾淨,所以要洗在先,而我受的教育是女士優先,我便把木盆讓給兩位女孩先洗。她們洗完,阿婆沒有換水的意思,坐在火塘上的熱水也只有半壺了,還要洗腳,我便入鄉隨俗,把自己的毛巾浸入水裡洗了起來。我看兩個女孩明顯的不習慣,她們只是把毛巾擰乾了輕輕地拭,好像桶裡有什麼髒東西會粘到她們臉上似的。我不這樣,而是大把地洗,是不是用她們的剩水讓我感到莫名的興奮呢?我不知道,說心裡話,我和小嫣的體液早就有過交流了,只是另外一個女孩有些陌生。無論熟悉或陌生,都應該不是我親近這盆水的理由,我只是因為坐車走路一整天,身上積了好多塵土,確實該好好洗洗了。

  洗完我把水倒掉,該洗腳了,卻不敢自作主張亂拿盆亂倒水,我知道鄉下洗腳有許多規矩的,尤其是女人用的盆子。果然,阿婆讓我在木盆裡換了水洗腳,卻讓兩個女孩進隔門到房裡去。我遠遠地看到那裡有一隻紅漆盆,這應該是女人房裡的專用盆,鄉里叫做小腳盆。兩個女孩有些猶豫,有些不情願的樣子,我知道,他們不願用人家的盆來洗下身。正好我們提了一隻紅塑膠桶來,裝了些洗漱用品,我便急忙將東西拿出來,提給她們看,示意有了解決辦法。兩人忙來接過塑膠桶,調好了冷熱水,就準備坐在火塘邊洗。阿婆臉上有些難堪。我示意兩個女孩到房裡去洗,一萍嘻嘻哈哈地說:"只洗腳嘛,在火塘邊熱乎。"

  我湊在小嫣耳邊嘀咕:"女人不能在堂屋裡洗腳洗下身。"一萍一看陣勢,知道有蹊蹺在裡頭,忙去了房裡。兩人不能輪流洗,因為熱水就這麼多了,她們兩人相對坐著,四隻腳一起伸到桶裡。我從隔門裡望過去,隱隱約約看到好像四隻藕節浸在晃晃悠悠的水裡。

  阿婆看我們都洗過了,引我們去睡覺的房間。地上鋪著木板,走起來只有輕微的震動,看得出都是粗厚的大料。沿著有木柵欄杆的穿廊,我們來到一間房前,阿婆推開門,裡面擺著像一間小房子似的密實大床,阿婆手一指,沒有多說話,轉身就走了。

  我們三人愣住了。一張床,三個人,怎麼睡?

  夫妻小吵

  兩個女孩奇怪地問:"床在哪裡?這是一張床嗎?"

  我們走上前來,只見眼前的床其實更像一間雕樑畫棟的小屋。床前有踏板,踏板後面才是又高又寬的正床,足可以容納幾個人跳舞呢。四圍有格子、雕花板,把裡面的床遮圍得虛虛實實,既可以透過格子縫隙部分窺視,又看不真切,好像裡面是一個神秘的世界。

  我們脫了鞋子,走上踏板,只見這張床足夠寬,即使人橫著睡也毫不局促。床的裡邊欄格上方裝著抽屜、台板,台板上又擱了兩床棉被。整座床奇巧,結實,繁複,簡直就是一件巨大而精美的工藝品。至此我們明白了,這是主人待客的最高禮節,把自己家裡最精美的床給遠方來的客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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