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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想起遠走他鄉的琳琳,袁楓心裡又是一陣刀割般的疼痛。簡樸不止一次地問過,琳琳為什麼離開河州,袁楓都搪塞開了。現在,也許他應該告訴簡樸實情?可他怎麼能再傷害琳琳?再說,分別了十幾年,不同的人生際遇早就將當年的同學送進了不同的人生軌道,袁楓怎麼能知道,簡樸現在對這些事又會怎麼想?

  袁楓撫弄著玻璃杯,不由自主地看了簡樸一眼,發現簡樸的眼睛正熱辣辣地盯著自己,臉上也紅彤彤的。袁楓突然覺得今天他不應該來。雖然,他有許許多多想法要跟簡樸交流,諸如關於河州學院乃至河州市人事關係的複雜性,關於「馬偉事件」,關於評估口號,關於劉含之,關於評估工作全面推開以後師生中間可能出現的問題……然而,他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了。

  但是,有些事情卻不能再等。

  終於,袁楓艱難地開口了:「簡樸,我覺得你對河州學院的情況還不是太瞭解……」

  他看了看簡樸的神色。如果對面坐的是任琳琳,這句話可能會讓她多少有些不高興,不過,琳琳會皺著眉頭讓他說完。按說,簡樸比琳琳開朗,應該問題不大吧?

  果然,簡樸看起來心情還是不錯:「那是當然,我剛剛來嘛!你本來就應當提醒我的,對不對?」

  「是啊,」袁楓放心了,也就不再那麼字斟句酌:「有些事情,別看贊同的意見多,你恐怕得再琢磨琢磨。千萬別太急著拍板,比如馬偉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調查清楚……」

  其實,袁楓開始說出第一句話,簡樸已經不太高興了,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現在,一聽袁楓要談的是馬偉,簡樸就不打算再客氣了。這是她來到河州學院的第一個傑作,她不能讓別人,哪怕是袁楓,小瞧了自己,更不能一開始就失去權威。

  簡樸迅速調整了自己的心理狀態,一絲不苟地剔除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溫柔。

  「你這麼認為?卷子不是你們幾個人查的嗎?問題是不是確實存在呢?歷史系的調查結果是梁主任親自彙報的,不會錯吧?」

  袁楓沉思著說:「我總覺得這裡面的問題,好像不那麼簡單……具體是什麼,我現在也說不清。何況馬偉還是個博士,如果處理得太武斷,可能會引起一些問題。」

  武斷?簡樸一晚上的好心情被這兩個字打掃得無影無蹤。她放下手中的玲瓏剔透的玻璃杯,仔細看了最後一眼,然後,眼皮兒一抬,問:「袁楓,你和馬偉的關係不錯吧?」

  袁楓一愣,他立刻在簡樸冷冷的微笑中讀出了另外一種含義。但是來不及了,簡樸的反駁簡直就像疾風暴雨,沒有給他留下一點兒餘地。

  「我知道河州學院太偏僻,沒有多少博士願意來,引進馬偉,學校肯定付出不少,可馬偉無視教學紀律,對學生不負責任,你能看得過去嗎?你怎麼能為他說情呢?」

  「我知道你心軟,你富於同情心!這麼晚了,你巴巴地來等著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而且,那麼難於啟口!我倒是更想知道,除了為馬偉說情,今後是不是還要為更多的人說情?你在河州待了十幾年,如果你要為你所有的朋友說情的話,還能辦什麼事?袁楓,我沒想到你的好人緣兒都是這麼來的!」

  袁楓明白自己的錯誤犯大了,今天晚上,怎麼這麼鬼使神差地,一錯再錯!

  「簡樸,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明天到辦公室再談吧!」

  說完,簡樸果斷地推開椅子,掏出兩張十塊的鈔票,壓在自己的那只杯子下,禮貌地跟服務員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地上樓了。小小的圓桌上,只留下兩個境遇不同,卻一樣冷冰冰的高腳玻璃杯,嘲諷地對著袁楓張開大嘴。

  馬偉最終被給予記大過處分。這個處分,不亞於一場羽量級的地震,雖然不至於翻江倒海,也讓整個河州學院小小地震動了幾天。這是河州學院建校以來第一次處分博士,而且是因受賄被處分。新院長的魄力與正義感得到一部分教師的讚揚,不知是誰披露了簡樸大學時代的綽號「鋼鐵美人兒」,更使簡樸的威信大大提高。但是,在另一部分教師和行政人員那裡,反應卻十分微妙。他們不說對,也不說不對,只是路上與簡樸相遇,打招呼更加彬彬有禮,有的,乾脆遠遠地就站住了,裝作和別人說話,或者四處看風景,直到簡樸走過,他們才慢慢地跟上。

  簡樸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馬偉被處分半個月之後,就從河州學院消失了。對於他的消失,所有的人都不奇怪,認為這是必然。現在是什麼年月?是評估高潮,上點兒高潮,不論是評估還是上點兒,博士數量都是一個重要標準,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高潮也就是爭搶高學歷人才的高潮。至於這些高學歷人才教學態度怎樣,實際水準怎樣,全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重要的只是他們手裡的文憑,或者說是招牌。

  消失了的馬偉很快出現在南方一所即將進入評估的大學網頁上,笑容可掬的馬偉神采奕奕,介紹文字中赫然在目的是:著名青年學者,博士,省級科研立項帶頭人……而這些,恰恰是河州學院特別需要的。現在,簡樸看著馬偉的照片,心裡實在是堵得慌,覺得他臉上的每一個笑紋兒裡,都往外流淌著對自己的嘲諷。

  是啊,河州學院處分了馬偉,馬偉現在的收入卻比在河州學院翻了一番!河州學院當初為他解決了妻子、兒子的城市戶口,為他根本沒有職業的老婆安排了工作,這都是以前南方那所大學辦不到的。現在,他得到了所有想得到的東西,遠走高飛了,因此,從實際意義上講,究竟是河州學院拋棄了馬偉,還是馬偉戲耍了河州學院,真的不好說了。總而言之,只有一點似乎是明白無誤的,那就是河州學院幹了一次徹底賠本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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