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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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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走得頭也不回,是不是發現西決居然沒有死纏著你,有點兒不過癮啊?」我一面調侃她,一面就勢也想坐在另一摞莎士比亞上面。 「別——」江薏慘叫著,「那上面全是灰。要坐上去你也要先墊一張報紙啊。」 我把剛才她拿來丟我的那張報紙打開來,那是一張當天的《龍城法制日報》,真的是不小心掃了一眼——因為我想把它折疊起來,我就看到了一個讓我一愣的標題,那篇報導講的居然就是二叔他們那場官司。 我不動聲色地把它鋪好,然後坐下來,慢慢地說:「江薏,你我之間,不用藏著掖著。」 她一怔,臉上也跟著不動聲色起來。 「你看到報紙了,你知道鄭嵩是西決的爸爸,你也知道西決很可能要得到很大一筆錢了,對不對?你在龍城有那麼多朋友,打聽出這個來不過是幾個電話的事兒。所以來問我西決什麼時候回來,所以你告訴我你在想他……江薏,」我悲哀地搖頭,「我真替西決不值。」 「我是真的愛他,你最清楚這個!」她激動地喊叫了起來。 「是,你愛他,只不過你受不了他身上的有些缺點,可是現在他有錢了,或者說他可能要有錢了,他的那些缺點就全都沒什麼了,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那又怎麼樣?」她倔強地看著我,「東霓,誰都可以來指責我,除了你。」 「我不是指責你,』我托住了額頭,「那個時候你一定要去北京,-直都在挺你的人是我。因為我知道你想要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沒什麼錯,你說的,你不全是為了錢,你不願意和西決在一起也不全是因為錢,我都相信你的——滾你們的書香門第吧,都他媽一路貨。」 「我原來以為我是為了一點點理想,」她突然綻放了一個溫柔的笑顏,「我真的以為我是為了理想。東霓你別筵我虛偽,你只不過是沒有面臨過和我一樣的考驗——我沒有通過,僅此而已。」 我們對望了片刻,靜默了片刻,然後我們突然一起笑了,越笑越開心,我伸出手去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她也推了回來,我知道。這一刹那的默契足夠我們這兩個糟糕的壞女人再相親相愛上很多年。 「為什麼啊?」她歎氣的聲音充滿著柔情,「西決那麼那麼好,為什麼我就是不能無條件地去愛他?」 「因為你和我是一路貨,」我回答,「我們真正愛的,都是一些壞的東西。」 她像個小女孩那樣雀躍著跳了起來,從身子底下抽出某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亞,急匆匆地翻著,「給你看一樣好東西,我爸爸研究了一輩子莎士比亞,我小的時候他總是給我講裡面的故事,讀裡面的臺詞,我從小就覺得他們說話都好好聽。我特別喜歡這個,《理查三世》。」 「免了吧,」我笑道,「我是粗人。」 「多粗的人也能懂的……」她的大眼睛裡顧盼神飛,「理查三世是個壞人,是個最壞的國王,你知道這個就好,這個最壞的惡人在臨死之前對自己說——你聽好了——」 她的聲音在一秒鐘之內被鍍上了一層神秘的光澤,「哦,良心是個懦夫,你驚擾得我好苦。藍色的微光。這正是死沉沉的午夜。寒冷的汗珠掛在我皮肉上發抖。怎麼!我難道會怕我自己嗎?旁邊並無別人哪:理查愛理查;那就是說,我就是我。這兒有兇手在嗎?沒有。有,我就是;那就逃命吧。怎麼!逃避我自己的手嗎?大有道理,否則我要對自己報復。怎麼!自己報復自己嗎?我愛我自己。有什麼可愛的?為了我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好事嗎?呵,沒有……」 她合上書,抬起頭望著我,「怎麼樣,你能懂的,對不對?」 尾聲 北國之春 冬天來臨的時候,三叔和三嬸真的把房子我賣給了樓上的周叔叔。我們一直都搞不清,那場席捲全世界的金融危機究竟以一種什麼樣的荒謬方式觸動了三嬸,讓她在一夜之間認為,什麼都是不可靠的,除了一個大到把所有她能想到的家人聚集其中的房子。 他們的新家偏離了市中心,位於龍城西邊,護城河的沿岸,那裡跟原先的地方比起來,略顯荒涼,離郊區也不算遠了。但是,三嬸總是得意地說:「看著吧,准會漲的。」還有,她總是不喜歡我說「他們的新家」,而要說「我們的」。好吧,不管是准的,總之,這個新家是個寬敞的townhouse,還有個小小的院落,但是因為是冬天的關係,我倒覺得院子還不如沒有,省得灰濛濛的,看著淒清。南音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自己家裡推開門,也能看到樓梯」。雖然我也不明白是什麼邏輯,但這是她的原話,我一個字都沒有改。 2009年的春節,就這樣來臨了。年三十那天,三叔和小叔在二樓的陽臺上孜孜不倦地對付一堆木炭,因為他們希望在這個喬遷的除夕夜,能夠吃上一頓記憶中最美味的炭燒火鍋。他們倆開心得就像兩個貪玩兒的小孩子,讓人覺得其實他們根本不在乎那個火鍋能不能成功地燒起來。 鄰居家零星的鞭炮聲中,我撥通了方靖暉的電話。 「來,寶貝兒,」方靖暉愉快地說,「是媽媽。」 鄭成功還是老樣子,雖然我總是覺得我已經和他分開很久了,雖然我總是夢到他長大了,但是他的聲音逼近我的時候,依然是那個熟悉的小火星人。 「鄭成功,」我的喉嚨似乎是被堵住了,「你是不是生媽媽的氣了?」 「沒有,」方靖暉耐心地說,「寶貝兒你告訴媽媽,你很高興很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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