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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我明白了,你是在暗示我,我母親是可悲的、一廂情願的單戀,我父親愛的是你,他不愛我母親。」任苒一字一字清晰地說,「可是,我父親如果不愛她,卻和她過婚姻生活,生下女兒,安然享受她那麼多年的犧牲,那他就是一個雙重的偽君子,除了道德敗壞,還要加上人格低劣,我會更加鄙視他。」

  季方平頓時啞口無言。

  「我恨我父親,不過有一點我不會錯看他。你認為我父親在我母親生病後沒有離開只是出於憐惜嗎?你錯了,他照顧她十分用心,我曾在夜裡看到他守在她床邊落淚。他曾跟我說,他願意放棄一切,換回我媽媽的健康。他當時不用特意跟我演戲,季律師,事實上,他照顧了我母親四年之久,沒人能演四年戲而不厭倦,特別是在沒有人給他掌聲,你想必卻會不停給他壓力的情況之下。」

  任苒直視著季方平,看著她臉色漸漸變得慘白,多少有了一點報復的快意:「你以為你的愛情多麼了不起,在我看來,你只不過是一個卑鄙的賊,妄想佔有你不該得到的東西,長年累月躲在陰暗角落糾纏窺伺,無孔不入地破壞別人的婚姻和家庭。」

  「所以你判決了我,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勾引了你父親,不僅破壞了他的家庭,還破壞了他在你心裡完美的形象,簡直十惡不赦,如果是在古代,你會很樂意親自捉了我去浸豬籠,對不對?」季方平強自鎮定,似笑非笑地說。

  「你真高抬你自己,不,你是什麼樣的人,應該受什麼懲罰,跟我完全沒關係。我只知道,我父親背叛了我母親,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你把你的原諒看得真重要。」季方平向下拉一下嘴角,笑了:「義正辭嚴的小姐,有一件事,我現在告訴你,你大概會覺得掃興。不管你原不原諒,我和你父親都準備結婚了。我不是徵求你同意,任苒,你父親下周就會回來,正式跟你談這件事,你最好先有一個思想準備。」

  「他不會不經我同意就跟你結婚的,除非他想跟我永遠斷絕關係。」

  「我再次告誡你,你最好別拿親情做威脅,他也不可能再接受你的威脅。」季方平直視她的眼睛,舉起右手給她看,無名指上戴了一枚小小的鑽戒,折射著斜照入室內的陽光,她愕然注視著,只聽季方平清晰地繼續說,「我懷孕了,準備給他生一個孩子。他已經向我求婚,這個週末回來,會跟我去民政局登記。」

  任苒不能置信,視線從她的手指上的戒指滑向她的腹部,那裡依然平坦,看不出什麼,她的目光慢慢上移到季方平臉上,眼睛中銳利的憎恨之光讓季方平不禁打了個寒噤,她強自鎮定,繼續說下去,「你父親已經給家駿的父母打了電話,他們都答應了,會好好勸你,我認為,你還是接受現實比較好,我們不用相互喜歡,但可以……」

  任苒猛地抓住了她,狠狠將她向樓梯那裡推去,她猝不及防,被推得連連後退,一下到了樓梯邊緣,慌忙死死抓住扶手:「你瘋了嗎?別這樣,別這樣。」

  任苒根本不理,只發了狂一般用力推著她,季方平一邊招架,一邊惶急地尖叫:「住手,任苒,住手,你不能這麼做……」

  任苒一隻手用力推她,另一隻手狠命去扳她抓著扶手的手指。糾纏之間,季方平被樓梯轉角扶手上一處缺口刺痛了手掌,痛得尖叫一聲,放開了一隻手,被推得幾乎失去了平衡。任苒的視線卻一下落在扶手那處明顯的缺口上。

  她清楚記得這個缺口的來歷。那天,她母親最後一次在家中暈倒,她打了急救電話,醫護人員趕來,用擔架將母親抬下去,轉彎時,鋼制的擔架邊緣撞到了木質扶手上。

  方菲那次入院,再沒能回家。她去世後,大家忙成一團,任苒一個人失魂落魄回到家裡,看著這個新鮮的缺口,一下跪倒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當時她想,她的心也跟這樓梯扶手一樣,永遠有了一個缺口。

  她的父親帶著她匆匆遷往外地,無暇修補樓梯扶手。兩年多時間過去了,這個缺口露出的木茬不再新鮮觸目,可是落在任苒眼內,巨大的哀傷卻再次湧上她的心頭,她的憤怒一下消散了。

  她停了下來,一隻手抓住那個缺口,牢牢握緊,任由粗糙的木茬刺入掌心,帶來劇痛;另一隻手的手指慢慢由推改成了抓,揪住了季方平的襯衫,一點一點將她拖回來,讓她恢復了平衡。

  「我媽媽從小就教我,要當一個善良的人,不可以對人惡毒。我幹不了這件事,」任苒啞聲說,放了手。「你留著你的孩子好了。」

  季方平臉色慘白,靠著扶手站好,大口喘息著,任苒同樣呼吸紊亂,她深深吸著氣,呆立一會兒,拿出了手機,撥通父親的電話。

  「小苒,」任世晏早就從祁家駿那裡知道了女兒的手機號碼,卻是一個多月來頭一次接到她主動打來的電話,顯得十分開心,「爸爸這個週末就……」

  「任教授,你這個週末就要回來跟季方平結婚了嗎?」

  任世晏怔住,卻沒法否認:「聽我說,小苒,我和她……」

  任苒清晰明確地說:「不必解釋,你聽我說好了,我只跟你說兩點:第一,你如果跟她結婚,我就再不是你女兒了,反正你會有其他孩子,估計不會介意的。好,我也不介意當孤兒,事實上,自從知道你出軌後,我就已經是孤兒了;第二,如果你要帶季方平住進媽媽住過的房子,那麼,不等市政府來拆遷,我會放火先把這裡燒掉。縱火犯會被抓起來關幾年,你們一個法學家,一個律師,大概都能馬上告訴我吧。」

  不等任世晏說什麼,任苒放下手機,對面無人色的季方平說:「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

  季方平呆了一會兒,失魂落魄地拖著腳步慢慢走了。

  聽到院門關上發出的響聲,任苒順著扶手滑下來,坐倒在樓梯上,一隻手仍然牢牢握在那個缺口上。

  她的手機響起,是任世晏打過來的,她順手關掉。

  她既不想跟父親通話,也再哭不出來,只呆呆坐著。

  她直坐得腰酸背痛,才夢遊一般起來,細心地關好所有門窗,拉上窗簾,鎖好院門出來,攔了一輛計程車回了祁家的別墅。

  祁家駿與趙曉越仍然沒回家,保姆王姐在午休,她上樓,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簡單的行李,將那本《遠離塵囂》放了進去。

  她拿起筆,給祁家駿留下一張紙條。

  阿駿:
  你大概又比我早知道我父親要和季律師結婚,對不對?
  你說得對,我恨他,我也想逃走了,不願意留下來面對他們的婚姻。
  幫我跟祁伯伯、趙阿姨說聲對不起。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別擔心我。
  小苒即日

  任苒背著一個雙肩包,出了別墅,叫計程車直接去了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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