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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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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後脖梗子鼓了一個包,好像問題不大。你夠幸運的。」 我試著仰了仰頭,感覺腦子裡像有一鍋稀粥在晃悠,又不得不重新垂下頭。這個姿勢看著很彆扭,但好受些。 我就用這個彆扭的姿勢側頭問,「咱們不是輸亮了嗎?哪兒還有錢去看病呀。乾脆,回賓館趟著休息休息算了,大半夜的,別折騰了。」 「沒錢醫院也得給看病啊,敢不給看咱們就好好作一回。誰他媽也別想活消停。」大平莫名其妙地扯著嗓子大聲喊了起來。 不知怎的,我的腦海裡竟然出現了林珊,上次我受傷時她送我去醫院,樓上樓下跑前跑後的忙碌,回到家,又對我細緻入微的照顧,心裡一酸。 「咱們去報案吧。」小衛說。 「我只看到兩束雪亮的燈光,連人長什麼樣都沒看見,報案管個屁用。」 「對,不報,不能光讓我兄弟一個人倒楣,讓他們就這麼逍遙法外,多搶幾個人,拉幾個墊背的。有罪大家一塊遭,誰也別想看誰笑話。」大平嘿嘿地樂了,「現在,我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活得像我們一樣朝不飽夕,失魂落魄,全他媽的是倒楣蛋才好。」 出租司機走下車,對我說,「喲,兄弟呀,上哪兒,我拉你,不收錢。」 這個司機我認識。之前,他沒少拉我回家。有時,我賭贏了,坐他的車一給就是一張百元,賭得分文不剩他也一聲不吭地送我回家,從不提錢的事。老熟人了。出租司機都知道,賭博的人大方,不計較幾個小錢,拉十回你給他一回的錢就夠本了,況且還不至於。所以,「海風」的門前每天夜裡都停著許多輛計程車,寧可排隊,也不去大街上漫無目的的瞎轉悠。哪多哪少,心裡明鏡似的。 回賓館的路上,我問司機:「我被搶的時候,你們那麼多人就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沒有,我們在這邊路燈下也賭呢,打『掐一』,還圍了不少人,光顧著吵吵了。」 「最好別沾賭這玩意,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好過小日子多好。」我歎了口氣。 「他媽的,說得比誰都明白,就數你的賭癮最大,是不,小衛。」小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想也是,「撲哧」一聲笑了。 我想我對我的大哥大的感情是複雜的。當初,是它讓我不費吹灰之力從老同學手中借來了十萬塊,可十萬塊錢中的九萬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不翼而飛」了,還有,它在典當行裡三進三出,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為我贏得了短暫的希望。最後,又以一記悶棍的決絕方式與我「不辭而別」,我想到了一個詞:報應。 我們的日子越混越慘,只能隔三岔五地到「光明」市場轉上一圈。去之前,三人先「錘子剪刀布」,誰輸誰按照事先編造好的可笑理由張口借錢。做生意的人沒一個是傻瓜,他們當然不會相信,但礙於多年來在同一市場做生意的面子,第一次開口,不好「折」我們,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從從貨款裡抽出幾張百元票子,打發我們走。我們不在乎他們的態度,我們的臉皮磨練得比熊瞎子的腳掌還厚。只可惜這樣的運氣越來越少,無功而返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現在的我們早已放棄了贏錢的希望,進「海風」不像是去賭博,更像是一種消費行為。輸贏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得輪番拍幾手過過癮。這就像一個人到飯店去吃飯,你總得點幾個菜,花些錢吧。對,就是這個意思。吃飯我們可以將就湊合一口,但每天拍幾手卻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我們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一整天都過得煩躁不安,精神委頓。我們對帕斯機患上了精神依賴症,與吸毒的人十分相似。 每次借到錢後,我們照例會從中抽出一張百元票子,每人買包上檔次的煙,剩下的零錢再平均分裝在我們各自的衣兜裡。這些錢將是我們下次借到錢之前的全部生活費用,放一個人兜裡我們誰對誰都信不過。 一連三天九頓吃「許家雞味抻麵」,我吃出了雞屎的味道,想想都令人作嘔。我實在撐不住了,決定去找高小菲碰碰運氣。我先洗了個澡,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接著,我又用賓館裡提供的免費剃鬚刀刮了臉,剃鬚刀片鈍得像鋸齒,劃得我的可憐的下巴傷痕累累,但我忍受著,刮得格外仔細認真。待一切收拾妥當,我站在鏡子前,穿上西裝打上領帶,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抖擻,神清氣爽。我對自己的形象充滿了信心,躊躇滿志的腳步像是去趕赴一場志在必得的重要談判。 但當我走進光明市場時,我的腳步又明顯地踟躕起來。出門前的自信蕩然無存,想好的借錢理由也隨之變得荒唐。平時我們到「光明」借錢,我一直儘量繞著高小菲的床子走。即使不得不從此經過,也會等到高小菲背身的時候,像只敏捷的兔子,連蹦帶跳一閃而過。我雖然不欠她什麼,但畢竟兩人合作過生意,掙過一筆我做生意以來最大的一筆錢。現在高小菲的生意蒸蒸日上,而我卻混得流離失所,朝不飽夕,心裡總不是個滋味,生怕被她瞧不起。 我躲在高小菲床子後面的胡同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高小菲樂呵呵地與拿貨的主顧說著什麼,時而擦擦臉上的汗水,時而點上一根摩爾煙慢悠悠地抽著。幾大包貨就這麼被她從容不迫地批了個精光。 我想,我找到開口說話的理由了。我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我調整好前行的腳步,故作隨意地來到高小菲面前。 「喲,高姐,貨批得不錯呀,又是一把紅門吧。」 「你怎麼跑市場來了?」高小菲皺皺鼻子,語調平淡。 「路過,隨便看看。這裡畢竟是我生活和戰鬥過的地方嘛。故地重遊,懷懷舊。」我儘量讓自己的話顯得隨意些,幽默些。 高小菲不再理我,眼神左顧右盼地四處張望著,好像她在等什麼人,臉上掛著頗不耐煩的神情。 這場面令人尷尬、窒息。我當時真想跺跺腳,一走了之,但我又不死心。我把自己搞得這麼隆重地出來,又傻等了幾個小時,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回去,換了誰都不甘心。借不到多,還借不到少嘛。她總不至於一毛不拔就打發我走吧。我們之間不管怎麼說,也是有一定感情的,她是不會「折」我的面子的。我暗暗鼓勵自己。我輕咳了一聲,「高姐,兄弟最近有點周轉不靈,你,你能不能……」 高小菲沒有絲毫的猶豫,好像她已經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而且早已準備好了,只等我的一聲「令下」。高小菲拉開小腹前鼓脹脹的腰包,從裡面順利地抽出十塊錢,往床子上一扔,「那你就快去吃飯吧。」 我火了。我萬萬沒想到高小菲如此絕情,當眾耍戲我,「你,你打發要飯的呀!」 「你以為你不是要飯的嗎?十塊錢夠吃五頓許家雞味抻麵呢,不錯了。」高小菲平靜地望著我。她當然不知道我已經吃了三天的「許家」了,只是許家的連鎖店在奉城名氣太大了,打個比方。 「我操你媽,損誰呢,你個臭娘們。」我被高小菲氣得渾身直哆嗦,指著她的鼻子,連珠炮似的粗話脫口而出。 高小菲的一雙大眼睛越瞪越大,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倆到底誰不要臉?我是沒文化,但我的錢都是我辛辛苦苦掙來的,我憑什麼要借給你,讓你拿去賭博?你也好意思到我這裡借錢,你還要不要臉?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還是個人嗎?」 大平和小衛一邊一個拽我走,「算了算了,我早就跟你說過,這種老B娘們只認識錢,錢是她親爹。」 高小菲哭了,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肉嘟嘟的嘴角小姑娘似的委屈地抽搐著,終於,高小菲「哇」地一聲趴在貨包上失聲痛哭起來。 我被高小菲氣得七竅生煙,匍匐在賓館的床鋪上,趴了一整夜,肚子鼓鼓的。我的眼前總是晃動著高小菲那雙飽含淚水的大眼睛,她的話如同一根利刺紮在我的心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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