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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不會不會,別把臺灣鬼子說得那麼邪乎。他要是有那本事,幹嘛跑到大陸開娛樂城呀,早跑美國那個什麼斯加開去了,那裡賭得可全是美金,一塊頂咱們人民幣八九塊呢。」大家眾口一詞。

  「明早要是再從樓上跳下來一個,那我們可就又有得贏了。估計比今天贏得還多。到時,咱們可別對臺灣鬼子客氣,要新仇舊恨一起算。」

  「最好每天早晨跳一個。」

  「對,犧牲他一個,幸福千萬家。」狡猾的大平臨時將「我」改成「他」。說完,還沖我眨眨眼。顯然,他對自己的應變能力很得意。

  我們站在早晨胖子跳樓的位置,興致勃勃地又說又笑,全然忘記了我們共同的賭友胖子死時的慘狀。雪越下越大,厚厚的積雪掩蓋了街道白天的泥濘和骯髒。慘白的街燈下,一片靜謐的素潔……霎時間,我心裡感到一陣痙攣。我小心地後退幾步,悄悄打了輛車溜了。

  3

  第二天,海風娛樂城一切如常,並沒有人跳樓,但我卻意外地收到了另一個死訊:阿玲死了。

  昨晚,高雄和阿玲懷揣著剛贏的一千多塊錢去買了四克白粉。回到出租屋後,兩人便迫不及待地吸了起來。高雄過足了癮,倒在床上沉沉地昏睡了過去,連日來在海風娛樂城的熬戰,把他折騰得筋疲力盡。阿玲這才將一部分偷藏在內褲裡的白粉拿出來,躡手躡腳地鑽進廁所裡。阿玲是坐在馬桶上死的,針頭紮進大腿內側的靜脈上,還沒來得及拔出來。但阿玲死的樣子很平靜很安詳,臉上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痛苦。好像她對自己的死期早已了然於胸。高雄痛心疾首地說,他們買的白粉摻了過多的白灰。高雄之所以保住一條命,是他光吸沒紮,再有就是他吸的計量小。若不是阿玲偷著藏起來一半,他也可能與阿玲同赴黃泉了。

  那天,送阿玲去回龍崗殯儀館火化的只有高雄和我兩個人,顯得很淒涼。阿玲「裝老」的衣服是我去後幫忙穿的。高雄渾身篩糠似的,蹲在牆角下瑟瑟發抖,一點都不像個男人的樣子。可氣的是,本來說好,大平和小衛也要來送阿玲,但後來兩人拍帕斯機竟給拍忘了。我和高雄沒有責怪他倆,因為我們深知帕斯機的魔力是不可抗拒的。

  阿玲火化後,我讓高雄給阿玲遠在四川德陽的家人打電話,問骨灰怎麼處理?阿玲的母親在電話裡明確表示,愛扔哪兒扔哪兒,只要別送回家就行,晦氣。我氣憤地搶過電話破口大駡,「你個老不死的,早晚得下地獄,下十八層地獄!」撂了電話,我掏出一千塊錢,「去給阿玲買塊墓地吧,別讓她太委屈了。」

  高雄接過錢,坐在地上「哇」地一聲,像個任性的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

  第十六章

  1

  胖子跳樓身亡不久,「海風」開始為賭客提供免費就餐。海風是個二十四個小時營業連軸轉的娛樂城,就是說,早點、午餐、晚飯、夜宵這四個飯點開飯時,只要你一直是海風的客人,就餐一律免費。食譜如下:早點是桶裝的速食麵,午餐是葷素搭配的盒飯,晚飯是包子或餃子,隔天調換,宵夜是雞蛋番茄打鹵麵。

  從此,每到開飯時間,海風娛樂城猶如大學校園的學生食堂,熱氣騰騰,人聲鼎沸,甚至蓋過了眾人拍帕斯機的劈啪聲。身材姣好的上分員小姐手端託盤,步履輕盈地在帕斯機前的賭客與眾多圍觀的看客之間往來穿梭。有的人搶過盒飯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嚥起來;有的人則心不在焉地邊小口吃著邊盯著螢幕上的牌面冥思苦想;還有的人廢寢忘食,對眼前冒著蒸蒸熱氣的食物視若無物,繼續掄圓了膀子沖帕斯機猛拍猛打,飯盒震掉在地上,撒了自己一身的湯湯水水仍全然不覺……那些可憐的、剛剛輸光屁股的看客們嘴角流著口水,時不時用舌尖匆匆一抿而過,即便如此,他們也不願到對面的那些小飯館裡去添飽自己的肚子,仿佛腳下生了根。

  「免費午餐」的確不失為臺灣老闆攏絡人心的一招妙棋。據說,美國的賭城拉斯維加斯,不光提供吃喝還提供舒適的賓館,供八方賭客們享用。但鑒於我國尚處在賭博業的「初級階段」,「海風」能夠解決賭客們的「溫飽」,已經算是超前「消費」了。

  前一段時間,「海風」的人氣每況愈下,其一,奉城的娛樂城幾乎一夜之間遍佈大街小巷,只要推開高聳霓虹的店門,十有八九傳來的是拍帕斯機的聲音,犯不著大老遠跑這兒來;其次,胖子的自殺事件,儘管沒有在媒體上披露,但經過賭客們的口口相傳,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敗壞了「海風」的名聲――都把人逼跳樓了,這裡的機器「亮度」可想而知。

  平心而論,「免費午餐」並無多少技術含量可言,但此舉卻使「海風」起死回生,輕而易舉地重新聚斂了超高的人氣。按當下的時髦話說,「海風」具有一種獨特的

  「人文氣質」。願賭服輸是賭場的規矩――贏錢拿走,輸錢留下,彼此互不相欠。賭場裡,帕斯機與賭客之間的博弈,猶如兩匹暴戾的猛獸互相撕扯,你爭我掠,充滿血腥和殘酷。而「海風」提供的免費午餐恰似在不經意間,起到了調劑和潤滑的作用。賭客們到「海風」拍帕斯機自然會感到一股其樂融融的家的溫馨和踏實。既然如此,「歸心似箭」的「遊子」們一窩蜂地選擇「海風」,也就不足為怪了。

  我們可以算一筆帳。按「海風」兩百台帕斯機,每人每天二十元的成本計算,四頓「免費午餐」的額外支出費用是四千元。這對一個大型娛樂城來說,簡直就是九牛一毛。眾所周知,開賭場的老闆,最看重的是娛樂城的人氣,只要有人肯玩,只要所有的機器都不閑著――當然,最好有一群手攥鈔票的賭客,火燒火燎地排隊等候,「火燒旺運」的老闆就不愁沒錢賺,這與開飯館是一個道理。

  「免費午餐」加速了我們輸錢的進度。大平和小衛已經輸得光屁眼兒了,淪為了名副其實的看客。貨款全部輸光後,我先賣了房子,緊接著又把床子賣了四萬。

  辦好床子移交手續後,我不無歉意地對呆立一旁的高健說,「你要是還想在市場幹,我給你找個下家。」

  高健搖搖頭,「這地方太危險了,我還是找點別的事幹吧。幾十萬元轉眼間被你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造』了,我看著心疼。峰哥,聽我一句話,再這麼賭下去你會把命搭上的。」

  「唉,我戒不了了。」我目光散淡地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苦笑著說。

  高健歎了口氣,默默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前走去,突然,他猛轉過頭直視著我,眼裡的漸漸噙滿淚水,大喊了一聲,「你這個敗家子!」說完,高健匆匆鑽入人群,消失在混亂嘈雜的人流中。我呆怔在那裡,一瞬間,我想哭,可我空洞的雙眼如枯竭的老井,擠不出半滴眼淚。

  現在,我所有的資產只剩下了一部大哥大。它既是我隨身攜帶的身家性命,也是維護我可憐的虛榮心的惟一武器。沒了它,我將與大平和小衛一樣,一文不值。甚至還不如一條喪家之犬。人可以憐憫一條狗或一隻貓,但絕不會憐憫一個傾家蕩產、失魂落魄的賭徒。就這麼簡單。

  一天, 大平和小衛來到我租住的地下室,神神秘秘地說:「我們可以搞到帕斯機的解密

  器,才十萬塊錢。」

  「那玩意兒管用嗎?」我狐疑地問。

  「當然。我聽說前幾天,有個人在海風一晚上贏了五萬塊。臺灣

  老闆一看遇到高人了,很識趣,馬上把人請到辦公室,又偷偷給了那人五萬塊,條件是以後不許踏進海風半步,否則就把人『做』了。你想想,奉城有上百家賭帕斯機的娛樂城,一個解密器得換回多少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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