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 上頁 下頁
七一


  他身上如何我看不到,因為嚴嚴實實蓋著被單。亂七八糟的管子和電線從被單下面伸出來,各種顏色的液體正通過那些透明的管子流進他的身體。

  他的左手卻被銬在頭頂的床架上。

  「傷得很嚴重。」安德列臉色陰沉,聲音裡有無以言表的沮喪,「當時有其他嫌犯受到刺激癲癇發作,值班的員警才趕過去,否則他就被人當場打死了。」

  我的腦子裡象飛進一群黃蜂,一直嗡嗡響個不停,眼前除了他的臉,只剩下一片空白。

  「嘉遇。」我單腿跪在床前,低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我知道他聽得到我說話。我貼近他:「你能過去的,多少坎兒你都過來了。」

  他銬在床欄上的手略動一動,我連忙伸手緊緊握住。

  安德列在一旁催促:「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我只當沒聽見,湊在他耳邊說:「嘉遇,不管付什麼代價,我都要讓你出去。」

  他身子輕輕一抖,手指驀然收緊,猛地睜開眼睛,口型是一個清楚的「不」,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搖頭,忍了多時的眼淚飛濺而出:「不,不,我不想再聽你的話。」

  他的目光凝結在我的臉上,象關了電源的電視機螢幕漸漸黑了下去,眼中的焦點消失了。

  「嘉遇?」

  他的頭歪到一邊。

  床頭的儀器開始發出尖利的告警聲,護士按著對講器大叫:「醫生!醫生!」

  安德列把接近瘋狂的我拖出監護室,我無法反抗他鐵箍一樣的雙臂,只能拼命踢他的小腿,「他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銬著他?你們有沒有良心?」

  他忍著疼用力按住我:「玫,你冷靜!」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他推進手術室,兩扇大門在我眼前無情地關上。

  時間仿佛被凝固了一樣,許久紋絲不動。

  我呆呆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右眼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動。安德列走過來挨著我坐下,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想對他笑笑,卻連嘴角都提不起來。四周亂遭遭的,耳朵裡灌滿了各種聲音,金屬器械的碰撞,醫生護士偶爾的談話,儀器的嘀嘀聲……

  那些聲音忽遠忽近,我不能理解它們的意思,也懶得去一一辨識。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內忽然傳來某種儀器拉直了的尖叫,我聽到炸了窩一樣的嘈雜聲,接著一個男人的聲音大聲喊著:「一,二,三……」然後是連續不斷的砰砰聲。

  砰,砰,砰……

  一聲接一聲,如同重錘砸在我的心臟上。

  「上帝!」安德列手中的紙杯落地,咕嚕嚕滾出去很遠,咖啡液潑在地板上,就象乾涸的血跡。

  「那是什麼?」我茫然地問。

  「電擊,他們在做電擊。」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進入我的耳朵,卻象雨點打在油布傘上,蓬蓬響著四處迸濺,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下午四點的時候,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兩個便衣員警過去和醫生說話。我也想上前,卻被安德列緊緊拽住。

  遠遠地透過人群,我只能看到孫嘉遇的臉,在透明的氧氣面罩下,顏色慘白得不像真人。

  「安德列,請你放開我,我可以控制自己。」我試圖維持平靜。

  安德列根本不聽我的,手指扣得更緊。

  他的同事走過來:「他不能再見任何人,你們回去吧。」

  安德列慌忙站起身道歉。

  那員警看著我搖搖頭,又對安德列說:「安德列,我看她快要不行了,她需要休息。」

  我坐著不肯走,安德列沒有辦法,只好等我情緒稍微平復,才採取強制手段帶我離開醫院。

  外面的天色陰得厲害,厚厚的灰色雲層集結在北部的天空,空氣中蘊藏著暴風雨前的反常寧靜。

  他為我打開車門,我愣愣地站著,身後似有個鉤子拖著我的腳步,我抬不起腿上車。

  「玫。」他想拉我的手。

  我一把抓住他,就象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扯著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幫我,安德列,我要讓他出去!」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到你。」他慢慢撥開我的手,「對不起,我是個員警。」

  「員警?你們員警都是狗屎!」我在傷痛之下突然爆發,「明明一個垃圾國家,還要口口聲聲公正和民主,告訴我,你們的民主和公正在哪兒?如果不是警察局收了別人黑錢找他麻煩,怎麼會有今天?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水,看守所裡怎麼會出這種事?我們送的那些錢呢?都拿去喂了狗了嗎?吃了原告再吃被告,你們比黑社會還要無恥!」

  安德列愕然地看著我,英俊的臉上出現一種痛楚的表情,混合著傷心和失望,他看我很久,然後低下頭,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我楞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對不起,安德列,我說錯話。」

  這些難熬的日子,也只有他陪著我逐日挨過。

  安德列一動不動站著,終於艱難地開口:「你說得對,這真是個骯髒的行業!」

  他用力掰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發動車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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