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 上頁 下頁
四五


  說起來都是我的主意,難得他不反感,並不怕影響自己的形象,竟興致勃勃地隨著我胡鬧。

  一路上不時被素不相識的行人用充氣錘敲到腦袋,回過頭就能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裝束,還有燦爛的笑臉。

  在半圓廣場,軍隊的方陣先過去,後面就是五彩斑斕的花車遊行。每一輛花車經過,我們隨著身邊的奧德薩遊人,肆意地跺腳、吹口哨、鼓掌歡呼,興奮得一身熱汗。

  下午三點表演完畢,人群轟然四散,紛紛湧向路邊的餐飲店。

  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拉著孫嘉遇飛快跑進一家餐廳。侍應生迎上來劈頭就是一句:「聖誕快樂!」

  我楞住,半天才反應過來,搖著孫嘉遇的手臂咯咯直笑。他卻翹起嘴角不屑地說:「知道什麼是『四月傻瓜』嗎?就你這樣的。」

  論起煞風景的冠軍,一向非此人莫屬,我悻悻地坐下。

  菜送上來,第一道竟是生菜沙拉。晶瑩的玻璃碗裡,碧綠的生菜葉子上撒著碎芝麻粒和綠胡椒,倒是非常悅目。

  我還沒有接受教訓,埋怨道:「這家大廚是不是犯困了?怎麼頭道菜就把沙拉上來了。」

  孫嘉遇眉毛眼睛幾乎全皺在一處,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明天我得帶你去測測智商。」

  「嗯?」我聽他話裡有話,掀起生菜葉子一看,下面居然藏著兩小碟開胃酒,原來是愚人節的把戲。

  「傻瓜。」他喝口酒說。

  接下來一道烤土豆,表面惟妙惟肖,切開來才知道是烤麵包和蘑菇。最後的結束遊戲,是兩顆放在藥盒裡的口香糖。

  「真好玩兒!」一頓飯的時間,我吃了不少,也笑個不停,心情極其愉快。

  孫嘉遇卻沒吃什麼,早早放下刀叉,叼起一支煙看著我微笑。一縷輕煙從他的唇間嫋嫋升起,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的身上頭頂,光影斑駁間有種真實的溫暖。

  這頓飯消耗了很長時間,等我們走出餐館,太陽已經落到海平線以下,天色逐漸暗下來。

  沿著街道慢慢散步回去,在普希金的雕像旁邊,我們遇到一個吉普賽女人,她正用一副破舊的紙牌給人占卜。

  早在1824年,葉卡琳娜二世下令修建這座城市之前,奧德薩其實是一個吉普賽人的聚集地,在俄羅斯地區,他們被稱作「茨岡人」。城裡如今還有很多這樣的吉普賽人,居無定所,以算命、販賣旅遊紀念品為生。

  我好奇心發作,非要上前占上一卦。

  孫嘉遇對此類封建迷信的勾當一向鄙視,哼一聲說:「她就和那些算命瞎子一樣,除了信口胡扯混口飯吃,有什麼真本事?」

  那女人聞聲驀然抬起頭,街邊的路燈照著她滿臉的皺紋,象只風乾的核桃,只有一雙眼睛,碧綠深邃得接近妖異,不像人類,倒像是貓兒的眼睛。

  我嚇得倒退一步,下意識地躲到孫嘉遇身後。

  她卻緊緊盯著我,乾癟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嘶啞的聲音:「你,身體在一處,心卻在另一處。在神的驅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語氣中充滿蕭索不詳之意,令人遍體生涼。我揪住孫嘉遇的外套,怯怯地問:「她說的什麼意思?

  孫嘉遇反而笑了,索性上前一步,問她:「那我呢?」

  那吉普賽女人上下端詳他,咧開沒有牙的嘴微笑,湊近他輕輕說了兩句話。我離得遠,那女人的俄語發音又十分模糊,除了幾個單詞,並沒有聽太明白。

  孫嘉遇唇邊的笑紋愈深,從褲兜裡摸出一張鈔票放在她手裡,拉著我轉身離開。

  我緊張地追問:「她跟你說什麼?」

  「甭理她!江湖騙子嘿,居然給我念詩,以前聽過這種新鮮事兒嗎?」

  「詩?什麼詩?」

  「讓我想想……哦,好像是普希金的,什麼『在你孤獨悲傷的日子,請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聽聽,多有詩意多浪漫!」他低下頭笑,輕輕捏住我的鼻子,「哎,不對啊趙玫,這話明明是對你說的……」

  我卻笑不出來,那女人的聲音仿佛一直追在身後,如同古老的魔咒,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愚人節,愚人節……」我拼命安慰自己,努力想把這兩段話從腦子裡趕出去,一天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直到周日妮娜進城,瓦列裡婭也帶著伊萬來看爸爸,屋內一時人滿為患。糾纏幾天的不安,才在這種人間煙火裡慢慢消散。

  下午妮娜要去參加教堂的主日彌撒,我擔心她行動不便,便自告奮勇陪她過去。

  來烏克蘭之後,我還是第一次進教堂,相當好奇。教堂正中華麗的祭壇,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抬頭仰望上方的耶穌受難圖,心頭竟湧起異樣的感覺。

  仿佛腦海中所有的起伏波瀾都已遠去,只余寧靜和安詳,身心似找到休憩的港灣。漸漸胸口酸痛,有流淚的衝動。

  這是非常奇怪的感受,我有點不知所措,低聲講給妮娜聽,她微笑,卻沒有說話,伸手摟一摟我的肩膀。

  等彌撒結束,孫嘉遇開車來接我們。出了教堂門,我一眼就找到他的車。

  車的主人正仰著頭,專注凝望教堂頂部的鐘樓,神情恍惚象飄在千里之外。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輪廓清俊,映著斜陽側面看過去極美。

  我遠遠地欣賞地看著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妮娜回過頭叫我:「玫……」

  我臉一熱,追過去扶她下臺階。

  坐定以後我問孫嘉遇:「你怎麼不進去?」

  他關上車門,卻用中文回答我:「這種地方不適合我。」

  「你沒試過,怎麼就知道不適合?彌撒挺有意思的,我聽得都快流眼淚了。」

  他笑笑:「有信仰的人,會對世界生出敬畏之心,我不需要。」

  嗯,這話說得真有氣質!我一時沒有咂摸出其中真實的含意,正琢磨著,他又說:「你那點兒腦容量,別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代溝,知道吧?」

  我最討厭他用這種口氣羞辱我,趁妮娜不注意,在他手臂上狠擰一把。

  當著妮娜,他不好意思出聲,只把臉皺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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