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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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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是一個結盟的方式。我希望和生命的真實結盟,你是那個部分,慶長。也許我比你更消極,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能夠付出的是什麼。你在我身邊就是我的所得。你像一束光線,慶長,你擁有真實。 他又說,我對你沒有狹隘的佔有之心,也並不覺得可以佔有你。我尊重你的性情和工作,你有可貴之處。但在情感上,你始終有未生長完整的弱處。我不想在你被陷落之時,身邊一個依靠的人都沒有。你可以把婚姻當作疲累之後的休憩地,現在正是時候,我心裡清楚。我很高興還能夠站在你的身邊,這是我的決定。 他們去民政局登記。秋日清晨,陰天,清涼雨絲。慶長穿白裙,戴上定山贈予她一枚小小鑽石戒指。定山穿藍色新襯衣。她30歲,他33歲。相識5年,反復聚合,最終決定結婚。排隊很長時間,註冊完臨近中午。兩個人找餐廳吃頓飯,開了一瓶酒。是一個如慶長預期中的婚禮,簡單,安靜,沒有無關的人加入。僅屬於兩個人的樸素儀式。 在餐廳,他說,慶長,我知道你對感情認真執著,我想給你安定而不是束縛。如果某天你得到方向可以繼續前行。我希望我們能夠因彼此存在而趨向更多光明,即使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願望。我深愛你,你要相信。他又說,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或者再找一個採訪線索,出去旅行和工作。總之,不要顧慮其他。我的薪水足夠維持我們簡單生活。你只管做喜歡的事情,我會支持。 說出這段話來,他一定思量已久。她辭去雜誌社工作平日零散接活,生活責任都在他肩頭,但他願意背負。她隔著桌子伸出手去,他牽住,輕輕撫摸她手指,兩個人一時默默無言。呵,她與他之間終究還是生疏遙遠。這個願意承擔和背負她的男子,是和她的靈魂無法產生交會摩擦的人。她生活在他的身邊,仍是那個偽裝不需要愛也可以存活下去的人。但如果這是生活願意給她的安排,她起碼已學會順受。 人與人之間持有信任才能互相憑靠。有時相愛不能使人信任,尊重卻可做到。30歲的慶長,對照3年前去瞻裡探訪一座橋的女子,漸漸擁有空曠和沉落下來的心得,不再如以往那般劇盛的偏激執拗。一種欲頂撞現實常規不管不顧的放任。她對某種如水流般緩緩滲透的孤獨有了消化和吸收的體會。 曾經她的孤立邊緣如同剃刀般銳利容不下半分遲疑不決,曾經她對行動和意志的推進持有堅定激進的目的性,曾經她是個對自己對外界容不下任何模糊邊界的人,曾經她是個非黑即白一清二楚絕不妥協的人。百轉千折的煎熬和掙扎之後,經由與不同的人之間的感情,她試圖清潔和照亮自己。 她去往高山上的村莊春梅。一個來自英國的志願者,在春梅唯一的民辦小學裡工作10年之久。獲知沈信得的資訊,完全無心之舉。讀完信得的教課筆記,她對這個女子產生極大興趣。事實上,沈信得在兩年前已閉門謝客,拒絕一切外界採訪和探望要求。慶長做事堅韌,寫電子郵件給她,附上以前做過的數篇採訪,告訴對方如果做這個採訪,重點和關注絕非她所介意的喧嘩取眾。她說明目前沒有在固定媒體供職,會自主決定發表方式。 一個月後,收到對方回信。信得邀請她去春梅。她說,你要攝影、採訪、聊天、觀摩都可以。以我的本意,希望你像個朋友般來春梅坐一坐。聽你聊一聊觀音閣橋,或其他。 一個為自己而工作深入窮山僻壤的任務。再一次,一個人的旅途。 在貴陽汽車站旁邊的小旅館,慶長住宿一晚。次日早晨,搭上前往孤沿的汽車。 去往榕江縣。漫長迂回的山路。她在客車座位上頭靠玻璃窗昏昏欲睡,醒來,長時間凝望窗外的青翠高山,幽美村落。河流和田野四處縱橫,婦女勞作,孩子活躍嬉戲。這與世隔絕般封閉山區,天高地遠,躲避掉外界強勢洶湧的經濟、商業、物化種種浪潮,和現代社會風氣略有不同,依舊保留人與自然的和諧關係。少數民族女子的髮式和衣物,延續傳統的審美,手工刺繡繁複豔麗。個體與古老歷史的聯結沒有斷裂,一切還能有條不紊。 偶爾眺望到一處木屋重重疊疊的村莊,在僻靜田野邊際呈現,如同被遺失的找不到歸去路徑的故鄉。大片水塘裡盛開野地荷花,紅花綠葉映襯藍天白雲,唱出一曲悠長歌謠。慶長看著村莊在視線中逐漸消失,想起去往瞻裡的山路轉折處,邂逅一面遺世獨立的湖泊。世間有情萬物總讓她的心產生振顫。她是如此內心敏感豐盛的女子,知道還不能夠成為一個對感情失去要求的女子。 與定山共存一個屋簷之下,如同搭伴過活的同居男女,禮貌客氣,略帶生疏。慶長有時失眠,需要長時間開燈閱讀,與他分床睡,定山也不以為意。一個男子安靜辛勤,工作,烹煮,打掃,無可挑剔,適宜共存。有時他在電腦前長時間工作,疲累至在沙發上直接入睡。她給他披上禦寒的毯子,脫去他的鞋子。他們從不為瑣事爭執吵鬧,也沒有刻骨銘心的滲透和聯結。沒有思念。沒有粘纏。生命路線終究是並存而無法交叉重疊。 憐憫與感恩,能否支撐起一段婚姻的形式。她追問自己,又為何一直沒有勇氣離開他。 她說她要去春梅,用6個月或更長時間做一個攝影採訪。定山聽到她決定反而釋然,說,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只願意你快樂。他說,有時我深夜醒來發現你不在身邊,衛生間的門緊閉,燈長時間亮著,聽不到一絲絲聲音。我會擔心。 定山母親得癌,在少年懷中閉上眼睛去世。這使得男子對死亡持有一種薄弱感受。成年之後,也許是一種壓抑,也許是一種訓練,他對待感情的形式顯得鈍感,過於平靜克制,有時接近無情。這關係始終是清淡而恒定的微溫狀態。使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婚姻裡,如同被保護起來的女兒。慶長的性格並不女性化,也沒有小女人的依賴和造作。他喜歡她遠走天涯獨立自主的生活方式。或者說,削弱抑制情感的濃稠和熱烈,正是他所期求的狀態。他們甚至很少擁抱。 在內心他對女性的情感有一種下意識的隔離。也許他根本沒有要求,也許他是個信任中道的人,知道遠離愛欲和貪戀的一邊,就能避開恐懼和怨恨的一邊。慶長不清楚其他人的婚姻是怎麼樣的形式。但她與定山的這一種,註定特殊而無解。 定山喜歡孩子,他的父親也有此期望。慶長從來都熱愛孩子,按照常理,應該讓定山實現願望。但她總覺得時間未到。也許是內心還沒有被拼湊完整,尚需尋找陷落之處。也許,她不想使用一個孩子來填補與定山感情之間的縫隙。事實上,這縫隙是一個風聲呼嘯的深淵。她沒有定山堅韌。他可以日復一日佯裝不知或故意忽略。畢竟是個男子,有繁忙的工作俗世的目標,但她卻無法停止覺察和感受這關係的疏離和淡泊。 她和定山的婚姻,如同用一張薄薄白紙糊住的無底深淵。誰若忍心伸出一個手指,輕輕一捅,即告破裂。但他們兩個竭力維持,在一張白紙邊各自做戲,也許這就是婚姻的本質。不管如何,無法被解決的問題只能先擱置一邊。離開城市中的生活,離開定山,再次出發踏上旅途,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實踐的行動。在開放的空間和時間裡,獨自一人,獲得空白,查找內心失陷的角角落落。 汽車在崇山峻嶺之中緩慢爬行。顛簸將近10個小時,抵達孤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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