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盒(28)_學達書庫

二十八

　　黎克若有所思地抬頭看看二樓那已經被木條封住的樓梯，"你的房東呢？"

　　"她……"我琢磨著到底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他會相信多少呢？最後我只是淡淡地說："房東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跟他走了。"

　　黎克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麼說那個古怪的老太婆徹底從你的生活裡消失了？恭喜！"他一笑，露出唇邊的酒窩。

　　我點點頭，把清晨的陽光連同黎克身上那淡淡的煙草味一同吸進鼻腔。這麼好的天氣，容不下一絲陰霾。

　　"你要不要進來？"我問黎克。

　　"你要不要出來？"他反問我。

　　有陽光的時候，就應該享受陽光。於是我匆匆洗漱，走出房間。我們沿著街道一路往前，漸漸離城區越來越遠，遠處已經能看見一望無際的田野，天空開始變成淺灰色。我們走進了一塊已經收割過的田地，有趣的是，這塊綠色的田野中間，聳立著幾棵鬱鬱蔥蔥的大榕樹。黎克隨身帶著一個速寫本，在樹蔭中坐下之後，他打開速寫本，又掏出了水彩顏料。我驚訝地看他開始動筆寫生："還不知道你喜歡畫畫呢。"

　　"看不出來嗎？我可是畫得很棒的。"黎克叼著煙笑笑，手下已經迅速地勾勒出一幅風景的草圖。

　　背靠著仿佛有體溫的大樹，我感到很踏實，眼睛極度地酸漲，思緒遊弋在入睡的邊緣，就是這種痛苦而又快樂的感覺讓我無法動彈。聽著黎克的筆尖在紙上輕輕磨擦塗抹而發出溫柔的節奏，我睡著了。

　　當投射在眼皮上的光變成了橙紅色的時候，我漸漸清醒過來，脖子又酸又痛。發現黎克的頭靠在我的頭上睡得正香，嘴角還叼著一個已經熄滅的煙頭，奇怪的是，他的呼吸絲毫沒有難聞的煙味。他手裡的速寫本攤開著，已經畫了幾幅淡彩風景。風吹動了紙頁，我發現在那幾張風景後面，有一幅鉛筆素描---畫上是我。我驚訝地想把畫冊從他那裡拿過來。可是我一動，黎克就醒了，看到我拿著他的畫冊，他臉上泛出一絲紅暈。

　　"你醒了？"我笑著揉揉僵硬的脖子。他卻用責備的口吻說："你白天睡覺，到了晚上又要失眠。"

　　"你不是也睡著了？"我沖他做鬼臉，然後仔細地看他的畫，他沒有阻止我，只是把頭偏向一邊。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可是我知道，他的臉現在一定很紅。

　　"你的傷好了嗎？"我沒有再說什麼，把畫冊還給他。

　　"好了，你看。"他捋起袖子把胳膊伸給我看，傷口和淤紫痊癒得無影無蹤。

　　"我要謝謝你。"黎克說。

　　"你不疼了吧？所以也就不會感到冷了？"我傻乎乎地問他。

　　陽光從黎克頭頂的枝葉間隙射到他的身上。他被籠罩在一層金色的光暈裡，身後沒有什麼怪異的影子，只有幾個燦爛的光形成的氣泡漂浮在他的肩頭，他看起來變得透明：

　　"不冷，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會感到冷。"黎克攤開手掌，我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在他的手上，"所以，你能不能讓我擺脫寒冷的感覺？"

　　"黎克，做我的朋友吧。"我盯著他的瞳孔，"做我在這個孤獨世界上第一個朋友。"

　　他沒有回答，只是握了握我的手，隨後站起來："我們往回走吧。"

　　我們慢慢地往回走，路過一些房子的圍牆上有一些白色的粉末，似乎是一些很大的字的輪廓。我用手指在牆上抹了一下，轉身問他："這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黎克奇怪地望著我，"這些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文化大革命時候的標語，我們的父母應該都經歷過吧？風吹日曬快消失了。"

　　"那時候寫的……現在居然還有？" 我不敢相信近半個世紀以前的痕跡竟然還留在這座小城裡。

　　"只留下了極少數吧？這也算歷史遺跡了。"黎克垂著頭走過那些古老的石牆。

　　年輕的我們對那段歷史一無所知，只是曾經發生的史實怎麼能被抹殺？它總要在歲月的沉澱中給我們留下一些無法過濾的感覺，提醒我們它曾經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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