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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燕兒!"洪湖怒喝一聲,"你怎麼能這麼自私?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輾轉掙扎在生死線上?他們的生活遠不如我們!如果每一個人都只想著自己的人生,那世界與地獄何異?生命並不只有花前月下、平平安安,那是毫無意義的!你早該在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的理想。"

  "我要給我的生命賦予意義!燕兒,我要走了,投身革命,或許會像你說的那樣犧牲在戰場上。但是,請你相信,我永遠都會記得你,永遠都會把你放在心上。"洪鵠用顫抖的聲音說。

  郁燕拼命地搖著頭,淚流滿面:"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這時,那個叫洪鵠的青年從背上的行李中抽出一個長長的包裹,打開上麵包著的布,一把嶄新的白色油紙傘露了出來,傘面上赫然畫著一枝精緻的白桃花。看到它,我心裡一驚,這把傘看起來怎麼這麼眼熟?難道就是房東婆婆在橋上撐的那一把?可是傘上的桃花,應該是紅色的才對啊?

  洪鵠撐開傘,罩在郁燕頭頂。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撞掉了你的傘,現在……這把傘賠給你。如果我有幸能活下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郁燕默默地接過傘,看著洪鵠背起行囊,轉身向前走去。她突然聲嘶力竭地沖著他遠去的背影叫道:

  "不管多久,我每年中秋都會在這裡等你!洪鵠,我永遠都在這裡等你!"

  就這樣,定下了一生的盟約。

  "燕雀焉知鴻鵠之志……燕雀焉知鴻鵠之志……"看著郁燕夢囈般地搖頭,我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楚。她將手中的傘移到面前,望著上面描繪得極其美麗的白桃花,她的心被徹底擊碎,喉頭一熱,一口鮮血噴到傘上,將那原本略顯蒼白的白桃花染上了一抹冶豔的血色。

  原來,那把傘上的白桃花,是這樣被染紅的。

  洪鵠走後不久,戰爭就爆發了,戰火很快從東北地區波及到了這座小城。這時候,我眼前所有的畫面都變成了紅色的。我看到郁燕一家不得不舉家搬遷到遙遠的四川投靠親戚。原本顯赫一時的家族在動盪的年代裡不得不收斂自己的氣焰流離失所,輾轉周折。在投奔親戚的路上,郁燕見過無數捨身救國的熱血青年,卻始終沒有見到洪鵠。儘管革命者在戰場陣亡的消息此起彼伏地傳來,可是她從來不相信她深愛的洪鵠已經撒手人寰。然而,信念怎麼能改變事實?在郁燕堅忍的等待當中,洪鵠早已在槍林彈雨的戰場慘烈犧牲,就像無數的愛國志士一樣,他們無名無姓,甚至連屍骸也無從尋覓,卻正是數不清像他們這樣的人,成就了今天。

  每個在異鄉度過的月圓之夜,郁燕都緊緊抱著精心保存的那把白色油紙傘,猜測著洪鵠是否已經回到了家鄉,已經回到了那座小石橋上等待著自己的出現。

  時間一天天過去,戰爭越演越烈,頭頂上飛機的轟鳴聲和遠處的槍炮聲不斷驚擾著戰爭中的人們。大家努力說服自己一如既往地生活、勞作。郁燕隨父母寄居在親戚家裡,她不知道父母此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她和表哥成婚。可憐的郁燕對長輩們的決定一無所知。生活在這個水氣彌漫的小山城裡讓她很不適應;每天那些辛辣的食物更是讓這個江南女子難以下嚥;她的吳儂軟語也無法和表哥那口生硬的方言交流。每一天,難以忍受的孤寂更加深了她對洪鵠深深的思念。我相信她還在做著關於回家的美夢;做著和洪鵠有朝一日比翼雙飛的美夢。

  然而沒過多久,她的夢便在一天清晨被父母親手捏碎。

  那個早晨,郁燕癡癡地坐在床前,手中摩挲著那把油紙傘,思念著遠方的洪鵠。就在這時,她的母親走進房間,見女兒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皺著眉頭走上:"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見母親進來,郁燕立刻將那把傘藏在身後,怯怯地叫了一聲:"媽。"

  母親坐到女兒身邊,望著日漸消瘦的女兒:"我見你最近瘦了許多,是不是吃不好啊?"

  "那些菜太辣了,我實在吃不下。"郁燕低聲答道。

  "女兒啊,我也是心疼你的,可是現在兵荒馬亂,我們能有殘羹果腹、片瓦遮身,就應該念佛了。"郁燕的母親說著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家鄉……有消息嗎?"郁燕試探著問。

  "聽說鬼子已經進上海了,我們那裡恐怕也難保。也不知道什麼年月才能回去,你就別再想了。"

  "可是我們總歸是要回去的呀?"郁燕有些急了。

  "燕兒……"母親觀察著女兒的臉色,"媽有件事要跟你說。"

  郁燕抬起頭,探詢地望著母親。

  "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們一家上下這麼多人住在你表舅家裡,總歸過意不去,我和你父親商量,你表哥跟你年歲相當,又是親上加親的,我們打算把你許配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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