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盒(20)_學達書庫

二十

　　此時，雨下得越發緊了，青年趕緊脫下上衣罩在女孩頭上："小心淋著，這種天氣很容易著涼的。"

　　女孩的臉上飛起了紅雲，這時，有人遠遠地叫青年的名字："洪鵠！你在那磨蹭什麼呢？"

　　青年突然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做，手忙腳亂地讓女孩自己撐著衣服，他則只穿著襯衫跑進雨裡。

　　"哎！"女孩在他身後焦急地喊，"我怎麼把衣服還你？"

　　風停了，青年回過頭，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後天中午，我們在這橋頭見。"他轉身又鑽進了人群，留下女孩撐著他的上衣，心裡卻永遠留下了這個不肯停留的、風一樣的青年。

　　那是多麼美麗的景象！在歌舞昇平的歲月裡，兩個年輕人相遇，如果就此定下了幸福的盟約，攜手共度一生，那麼這樣的故事一定會讓任何人的臉上都掛上像我現在這樣滿意的微笑。

　　然而，那恰恰不是一段歌舞昇平的歲月，儘管空氣中帶著春季醉人的甜香，但這樣的幻相並不能麻痹人們的神經。在那個新舊交替的時代，關於"美好"的印象在人們的腦海中幾乎是不存在的。當生存受到了威脅，誰也無暇顧及身邊飄舞的桃花。

　　約定的那個日期很快就到來了。我眼中的畫面就像老電影：女孩早早地把青年的中山裝洗乾淨熨平，來到橋頭等待它的主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女孩漸漸有些不耐煩了，她那雙期盼的眼睛不時地望向橋的另一頭，這時，一陣騷亂的聲音由遠處傳來，越來越響。

　　那陣聲音轟隆隆地震撼著古老的青石板路，也震撼著女孩的心，她遠遠地看見一群人打著條幅標語向這條路走來，那蒼白的條幅上寫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她的雙手開始顫抖，然而身體卻如同被釘在地面上一樣無法動彈。因為她看見了，在那隊伍的前面領導著一群人振臂高呼的，正是撞倒自己的那位莽撞青年。

　　"還我河山！"青年臉上洋溢著陽光和汗水，當他舉起手臂憤怒地呼喊時，女孩分明看到了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她一定被深深地吸引了，入迷地看著，卻被圍觀的群眾推擠到一邊。

　　"反對妥協……"

　　浩浩蕩蕩的學生隊伍走過這座石橋時，街口突然沖出一群埋伏已久的員警，他們手中的棍棒野蠻地落到遊行者身上。

　　女孩心驚肉跳地看到那個青年被員警團團圍住，他們野蠻的手臂企圖堵住他的嘴，然而她卻聽到他發出聲嘶力竭的叫聲："勿忘國恥！"

　　遊行的隊伍最終如暴風雨後的嫩苗一樣被沖得七零八落，受傷的學生們相互攙扶著站起來，地上滿是血跡。

　　那青年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眼中寫滿了絕望。女孩慢慢地穿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扶起他，幫他擦去臉上的血污。

　　看到女孩，青年的臉色變的溫和了，他慢慢爬起來，任由女孩幫自己脫掉身上被扯碎的上衣，換上那件整潔的中山裝。

　　"疼嗎？"女孩的雙眼盈滿了淚水。

　　青年搖搖頭，俯身拾起地上沾滿泥水的標語。

　　"你們這樣做有用嗎？"女孩憂慮地問。

　　"即使作用是微乎其微的，彙聚在一起，也足以燎原……"他堅定地望著天空，女孩被他眼中那閃耀的英雄氣概迷住了，愛情之花開始在兩人之間萌芽。後來，青年知道了女孩叫郁燕，女孩知道了青年叫洪鵠。

　　在那個時候，他們是世界的主宰，因為他們擁有青春。

　　我在這些虛幻卻極其真實的畫面中望著郁燕那純真美麗的笑臉，無法把她與現實中的房東婆婆聯繫在一起。時光匆匆流逝，誰也不可能抓住它的衣角，它永不停息地奔向前方，每個人不知不覺中跟隨這主宰者的步伐，正是它構成了你我，然而它帶走了什麼？少女眼中的光彩、人們笑聲中的純真……有一天青春不再，那些曾經光滑白嫩的臉龐佈滿斑點溝壑，那曾經驚人的美貌消失殆盡。我急切地想知道，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一把傘悄沒聲息地罩在了我的頭上，擋住了雨絲，也打斷了畫面的繼續。我愕然地回頭，黎克輪廓分明的臉出現在面前。他臉上有傷，看起來很憔悴。

　　"你在這兒幹什麼？怎麼連把傘都沒打？"他好奇地看著我。

　　"我……我還沒來得及買傘。"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這一切，當我試圖把石橋上的房東指給他看的時候卻發現那裡已經空空如也。雨停了，房東不見了。

　　"你這人真的有點奇怪。"黎克把手上的傘收起來，抖掉上面的雨水然後遞給我，"喏！這把傘給你，這裡秋天經常下雨。沒有傘怎麼行？"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你怎麼受了傷？"這麼多天遇到所有奇怪的事情全都湧上心頭，五味陳雜，我像垂死的人看到了希望一樣抓住黎克這塊救命木板。我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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