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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當天晚上,他去參加範裡的訂婚宴。範裡不管不顧,癡心地跟在他身邊數年,卻始終無法得到他的回應。他的心總隔著一層膜,她想盡辦法都無法觸摸,感覺越來越挫敗。有一次當面鑼對面鼓地哭著跟他挑明瞭,最終卻只換來他一句「對不起」而已。傷心絕望之下,她大徹大悟,原來鐘越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這樣一相情願地搞得自己沒人疼沒人愛的,何不試著尋找一份屬於自己的幸福呢?

  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網。

  機緣是這樣的巧合,她碰到現在的未婚夫並沒有多長時間。可是他是真的對她好,事事以她為中心,愛她如珍寶。她果然被感動了,願意託付終身。後來她指著鐘越鼻子冷哼道:「我男朋友比你好一百倍!誰稀罕你!」搞得鼎鼎大名的鐘帥唯唯諾諾,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一度鬧僵的關係因為她的幸福重新變得友好起來。鐘越倒是覺得,這樣圓滿的結局是再好不過的。

  範裡現在快樂地說她很好。內心深處,對自己曾經無怨無悔付出的愛,也從來都不曾後悔過。如果沒有那些絕望而倔強的付出,她不會明白今天的幸福來之不易。所以,她會加倍珍惜。

  鐘越是真心誠意地祝福她。席間夏原自然也來了,看到鐘越,雖然說不上熱情,還是寒暄了幾句,還揶揄地說:「鐘帥的風采是越來越好了。」他以前當面叫他姓鐘的,很不客氣;現在因為雙方身份地位的改變,不好再那麼無禮,於是每次都戲謔地稱他為鐘帥。鐘越已經習以為常,還是和當年一樣不跟他計較。

  範裡過來招呼,轉頭問夏原:「你上次不是說死活也要拖她回來嗎?結果呢?就這麼不了了之啦?」她跟夏原自小相熟,他的心事她多少知道一些。追一個人能追到美國去,還有什麼好說的?唯有鼎力支持了。

  鐘越正背過身去跟人客套,驀地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不由得靜心聆聽。

  夏原做了個「K」的手勢,得意揚揚地笑:「還用你說?她早就回來了。」範裡不信,「哦?是嗎?她當年念完書都不肯回來,現在怎麼又回來了呢?」夏原挑眉笑:「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然是不一樣了。」以前是因為家裡的事避著不肯回來,這麼多年過去了,終究是一家人,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想通了,自然就回來了。在國外待著,始終是無根的浮萍,漂泊得很。

  範裡不信,「她要是回來了,你會沒動靜?」夏原「唉」了一聲,「她一個人悄悄回國的。我還是打電話問她以前在美國的朋友才知道的。從韓張那裡得知,她現在就在北京,聽說她父親也在。她回來後我還沒見過她。我這個週末在凱悅訂了酒席,算是為她接風洗塵。你要不要來?」又嘀咕,「她怎麼一回來就找韓張啊?」怎麼就不來找他呢?

  範裡聽了抿嘴笑:「人家跟韓張從小一起長大,二十多年的情分哪是你能比的?那天我有事,就不去了。再說,我去幹嗎,當電燈泡啊?我還是識相一點兒,讓你們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夏原罵她胡說八道,「浪漫也不浪漫在接風洗塵上啊!你不來就算了,還找這麼多的藉口,心機真夠深的,怪不得能把人家騙上手呢!真是可憐……」眼睛看著不遠處范裡的未婚夫。範裡惱羞成怒,哼道:「是啊,誰像你這樣沒用!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沒把『人家』騙上手呢?」夏原頭一次在她面前舉手投降。

  鐘越留著神,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她回來了,可是跟他已經沒關係了。她肯去找韓張,肯跟夏原吃飯,甚至肯跟張炎岩說笑,卻是連回來都不肯讓他知道。他們中間隔了整整八年,太久太久,難道真像一首歌曲裡唱的「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也許連朋友都稱不上,只能是曾經最熟悉如今最陌生的人。

  週四下班前,秘書來問鐘越:「鐘先生,跟上海來的合作方明天晚上安排在哪裡吃飯?照舊是圓山飯店嗎?」他心裡一動,沉吟許久,沒有回答。秘書以為還是照以前的慣例來安排,準備出去。

  他突然說:「等等,我想想再答覆你。」秘書十分吃驚,不就吃飯的地方嗎?還不是什麼正式的宴請,有什麼好想的?立刻便能做決定。這種小事她只不過是象徵性地徵詢他的意見,其實根本連問都不必問,自行安排便是。哪知平時果斷乾脆的鐘帥,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竟這樣猶豫不決起來。

  鐘越撫了撫額頭,有些疲倦了,點頭說:「你先出去吧。」上身重重地靠在椅子上,轉過身去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他在為自己的決定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凱悅飯店位於市內,交通方便,晚上景致也更好一些……到最後,他終於堂堂正正地直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只不過想見她一面,遠遠地看一眼就好。再說了,凱悅飯店那麼大,不一定能碰到。

  但是他又突然站起來,極力控制自己,當初她既然選擇不回來,那麼——兩人之間早已完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他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見她一面?難道自己就真的一點兒尊嚴都沒有了嗎?他的驕傲讓他搶在自己改變心意之前,打電話給秘書說還是安排在圓山飯店。

  是的,他一直在怨她,當年說好回來卻又反悔,即使到現在,他還是不能原諒她。他有男人的驕傲和尊嚴,也會受傷、也會怨恨,還有……嫉妒。

  週五晚上,何如初和韓張趕到凱悅飯店的時候,夏原已經到了。很意外,何姑姑和她先生也一起來了,還帶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長得十分漂亮。何如初一見,喜歡得不得了,湊到小男孩身旁,拉著他的小手問幾歲了、有沒有上學之類的。然後又抬頭笑吟吟地問:「這是誰家的小孩?」雖然她這幾年都在國外,但是沒聽說姑姑有小孩了啊。何姑姑笑而不答。

  那小男孩本來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玩電動汽車,對其他人都愛理不理的,見了何如初,居然奶聲奶氣地說:「姐姐真漂亮。」喜得何如初一手抱他坐在懷裡,逗他說話。他也任由她抱著,告訴她自己五歲半了,明年就要上小學了。

  何如初喜笑顏開,連聲說:「這是誰家的孩子?真是聰明漂亮!」那小男孩聽見她稱讚他,探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她高興得不行,抱他站起來,「來來來,姐姐帶你去吃東西。」儼然如親姐弟。

  何姑姑見他們初次見面就這樣親熱,搖頭笑說:「到底是一家人,骨肉至親。你看小意,對咱們也沒這麼好。想要他主動親一下,比登天還難。」

  韓張走過去,伸出手說:「來,小意,姐姐累了,哥哥抱。」小意搖頭,說要姐姐抱。何如初忙說不累不累,又問他喜歡吃什麼,儘管告訴姐姐。韓張彎腰對他笑著說:「小意,平時哥哥長哥哥短的,哄著哥哥當馬騎;現在有了姐姐,就不要哥哥啦?」

  小意乾脆轉過頭去不理他。韓張唯有苦笑,心裡想,看來真有「血濃於水」這回事,要不,不愛理人的小意,怎麼見了如初就變得這麼黏人呢?

  何如初笑著說:「看到小意,我真覺得親切,一見就喜歡上了。」還轉頭問小意:「姐姐能親親你嗎?」小意有點兒害羞,卻還是點了點頭。何如初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著說:「姐姐最喜歡小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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