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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何如初自小就是路癡,方向感無與倫比地差。在上臨住了十多年,還會迷路,簡直無可救藥。其實也是因為家裡保護得太好。只要她去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何爸爸便堅持要司機接送。而那時候的她,常常不肯要司機送,除非何爸爸親自開車。

  果然,直到半個小時以後她才氣喘吁吁跑過來,拍著他肩膀說:「對不起啊,我搞錯方向了,走到另外一個門去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學校真是大,光是校門就分東南西北、大門小門、正門偏門好幾個。

  韓張忙回頭,看見她不由得大吃一驚,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嘴巴差點兒合不攏。何如初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問:「怎麼了,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你等錯人了?那我只好離開。」聳聳肩攤開手作勢要走。

  韓張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變了很多。」短短幾個月不見,她仿佛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光是樣貌,還有性格氣質、神態舉止,讓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她的態度似親還疏,似遠還近。

  何如初還是第一次聽見別人說這話,怔忡了半晌,最後說:「大概是吧。」經歷了那麼多事,變化也是正常的。她自己也察覺到這種變化,可是卻無力改變,唯有任寂寞、消沉將以前的那個自己一點點吞噬,直至面目全非。

  韓張聽到她這樣說,心裡酸酸的,知道她受的打擊恐怕還沒恢復。不敢造次,關於她的父母,家庭,還有高考等等一句話都不敢提,岔開話題說:「我一大早特意來看你,肚子空空如也,早就高唱『空城計』了。你這個當主人的一點兒表示都沒有?」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活該!我又沒請你來,餓死最好,人類自此少了一大害。」韓張聽到她罵他,非但不生氣,反而渾身輕鬆起來,這才是何如初,蠻不講理,對他冷嘲熱諷——剛才那個沉默寡言的她,讓他看了極其不習慣,而更多的是心疼。何如初生來就應該高高興興的,要哭也是大聲地哭,驚天動地那種,剛才那樣沉默、抑鬱的表情根本不該屬於她的。

  兩人來到街頭的老上海城隍廟。熱熱的豆漿喝下肚,他才敢問:「這幾個月,你在哪裡?」何如初悶頭吃炸糕,擦了擦嘴邊的油漬,頭也不抬地說:「在很遠的地方。」遠到全然陌生,更加惶恐。

  韓張思量半天,不想提起令她痛苦的回憶,於是換了另外一個話題:「零班很多人都來北京了,我們正準備搞個聚會,大家見個面,到時候會去爬香山。你要不要一起來?」

  何如初拿起草綠色的勺子,一遍又一遍地攪著碗裡的豆漿——白糖早溶化了,可是她的手不像自己的,根本停不下來。溫熱的豆漿濺在褐色桌面上,分外明顯。她把勺子重重頓了半晌,緩緩搖頭說:「不去了。」

  「為什麼不去?」韓張不明白,她以前不是挺愛參加這些集體活動嗎?忙前忙後、忙東忙西的,樂此不疲。

  何如初轉過頭,看著窗外一叢淡黃色菊花說:「香山沒什麼好玩的。」韓張想起她不怎麼愛運動,以為她不想去爬山,於是說:「那你想去哪裡?可以改嘛,女士優先,反正還沒定下來。人多著呢,應該會很熱鬧。」

  她還是搖頭,「我哪兒也不想去,你們自己去吧,別管我。」大家不是考上清華大學便是北京大學,最不濟也是赫赫有名的重點高校,叫她在眾人面前怎麼抬得起頭來?正因為以前優秀過,所以現在的自卑才會深入骨髓。

  韓張見她神氣不對勁,硬生生打住,沉吟良久說:「鐘越、張炎岩他們進了清華大學,你知道嗎?」

  她搖頭,鐘越——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卻有種天上人間之感。鐘越一向優秀,進清華大學簡直是一定的。可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從韓張口裡說出來,她還是感到震撼——鐘越也在這裡!可是學校這麼大,又不屬於同一個教育部門,要碰面應該很難吧?她的心情立刻變得低沉。

  韓張問:「高考這些事,你一點兒都不知道?」她點頭說:「對,當時我走了,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沒有人告訴我。」其實是故意避開,不想聽不想看更不想談及。韓張便說這樣不行,到底是同學,應該要知道,一一說給她聽:「鐘越、張炎岩還有一班的一個同學進了清華大學,就是在開學典禮上發言摔跤的那個。我、胡磊、丁旭,還有我們班的一個女生進了北京大學。周建斌、徐濤他們在人民大學。北師大也有幾個,袁林就在,還有班上的兩個女生……」

  她默默聽著,也沒像往常一樣高談闊論,發表意見。韓張見她不言不語,聲音慢慢小了,自然而然打住。她好半天才問:「我在這裡,大家都知道嗎?」韓張搖頭,「只有我知道,還來不及說。昨天晚上,本來想告訴鐘越的……」

  何如初的脊背不由得僵硬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待聽他說:「後來時間太晚了,打算等會兒再跟他說。」她才放鬆下來,輕籲了一口氣,低頭說:「你不要跟他說。」

  韓張抬頭看她,眼中滿是詢問。她堅持說:「你別跟他說我在這裡,其他人最好也不要說。」韓張本就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她的心思,便說:「其實這也沒什麼,你在這裡不是挺好嗎?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都是同學,難道會因為上了個好一點兒的大學就看不起你?咱們零班的人沒有這樣膚淺。而且,你讀這個學校,說不定將來比我們都有前途。」

  她搖頭,堅持己見:「我讓你不要說你就不要說。我問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皺眉看他。韓張故意擦了擦額上根本就沒有的汗滴,說:「我還以為你變了,原來跟以前一樣蠻不講理。好吧,我不跟其他人說就是。」他想,也許她需要更多時間慢慢想清楚,見了大家反而難受,不如以後再說。

  吃完東西,兩人出來。韓張說:「以後我來找你,你不會連我也不歡迎吧?你要這樣,我現在就跟你翻臉。」他半開玩笑半威脅。

  何如初瞪他,「誰會歡迎別人來蹭吃蹭喝啊!還好意思整天嚷嚷自己是哥哥,吃我的也不害臊!」她其實也知道韓張的擔心,卻故意這麼說。

  韓張立即叫起來:「是你自己搶著要付錢的!何如初,我沒看出來啊,原來你竟是個兩面三刀的人,臉上熱情,心裡冷著呢!」氣氛恢復得像往常一樣的輕鬆自在。他心底覺得很舒暢,這種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挑眉,「你現在才知道?已經晚了。」韓張便笑說:「既然你不歡迎我,那換你去蹭我的,總行了吧?」何如初撇嘴,「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韓張送她到樓下,揮手說:「我走了,明天哥哥給你帶好吃的來。今天走得匆忙,別說吃的,連錢包都忘了帶。」想讓何如初這個懶人去找他,恐怕比登天還難。所以,她不來找他,他只好去找她。何如初趕他,「你快走吧,囉裡囉唆!誰是你妹妹?我可沒有哥哥,別丟人現眼。」

  韓張被她罵,也不惱,笑嘻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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