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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在地壇學拳練劍

  雖然我媽是「摘帽右派」,我爸也因「右傾」被降職使用,而且他們翻案的大字報就堂堂正正地貼在僑委大院裡和王大人胡同的牆上,但在「文革」時不論哪一派的群眾都對我爸媽比較同情,沒人來抄我們家。也有可能是我家三個男孩子都長大了(我20歲、安弟17歲、安末15歲),又都學過武術,家裡還有氣槍,沒人敢來抄我們的家。所以「文革」對我們來說,還算是比較悠閒平靜的。沒事時,我就在家裡吹笛子,吹當時流行的革命歌曲,我最喜歡吹的是《長征組歌》。

  印象中我們僑委大院的小孩兒一般不參與大人們(哪怕是爹媽們)之間的政治鬥爭。我們60號大院裡的男孩子算起來有20多個,小的才七八歲,就我最大。比我大的都是大學生或者有工作單位了。我們中學生和小學生整天都無所事事,就尋思著哪裡有好玩的。一天,葉德陽說地壇有一個姓馬的老師傅正在收徒弟、教武術。我們一大幫孩子聽了很感興趣,我馬上決定帶著大點的孩子去地壇見見這個馬老先生。

  我們一幫人前呼後擁地來到地壇,請馬老師收我們為徒弟。結果我們七八個比較大的孩子都報了名,學費是每人每月一元。

  那時地壇有很多場子,有練形意拳的,有練八卦掌的,有練太極拳的,也有練長拳的,還有舞劍的,但是經政府註冊可以收費授徒的場子並不多。馬老師的場子算是比較大的。我們後來聽說他原本是國民黨南京監獄的典獄長,是太極拳界有名的拳師。

  馬老師叫馬月清,約有六七十歲,身材高大,對學生很和氣,很懂得因材施教。安弟那時身體不太好,馬老師就教他練太極拳,而我已經有很好的武術功底,馬老師就教我學一路查拳、二路查拳,一共學了四路查拳。每天早上和下午我們要去兩次,一開始練踢腿、下腰、壓腿、走臺步、打旋風腳,然後學拳。馬老師比我當年跟的陳子江老師教學的進度快,但現在想來,跟陳老師學的八極拳基本功很扎實。而馬老師是按體委教材教的,主要在於活動筋骨,練習功架。沒想到這些工夫卻為我後來在西雙版納農場的業餘宣傳隊演樣板戲打下了基礎。

  我學了幾套查拳之後,馬老師又教我舞劍。不久,我的劍就舞得像模像樣了,把那長長的劍穗舞得上下翻飛。後來馬老師又教我練棍,我就去土產商店買了一根白蠟樹幹做的木棍,白蠟棍齊眉高,直徑有一寸左右。沒過多久,我就能把棍舞得嗡嗡響。後來安弟告訴我,有一次我沒在,馬老師教訓其他弟子說:「你看人家安哥,在地壇東頭打旋風腳,地壇西頭都能聽得見!」應該說,在馬老師的眾多新老弟子中,我是很受他老人家器重的。

  馬老師的場子就這樣很是紅火了一段時間。有一天中午,馬老師說有一個從南方來的拳師,要跟他學兩招。「學兩招」在行內就是江湖上所謂「比武」或「踢場子的」。那人先給了馬老師五元,當是學費,然後他們就來到一片樹林裡。馬老師一上手,就把他「發」出去老遠。那人甘拜下風,於是雙手抱拳、鞠個躬就走了。

  1967年,地壇是個很清淨的地方。每天早上,樹林裡、圍牆邊,有咦咿呀呀吊嗓子的。練八卦掌的大爺脫光了膀子,站個騎馬蹲襠式,掄著胳膊把大腿拍得「啪——啪——啪」地響,一旦臉上汗水多了,就用雙手從大光頭的後腦勺往前捋過臉上,似乎用汗水抹臉可以養顏。有時候他們還用前臂去撞樹,撞得樹幹「砰——砰」地響。我曾學著撞了幾下,撞得胳膊生疼。還有練形意拳的,他們把平地趟出了直徑三米左右的圓的溝;練太極推手的相對而立,四臂相繞像車輪似的轉,時疾時徐地「較勁兒」。馬老師和賀老頭就經常練推手。我們馬老師的學生排著隊,「唰——唰」地踢腿……

  那時候,政府不許武術老師教技擊,所以在那一年的「逍遙」練武的日子裡,我沒能學得什麼防身的絕招,此後打架我還是輸多贏少,但在我的人生歲月中,我不僅養成了不時活動活動拳腳的習慣,而且還在我的心靈裡,保持了一片清淨之地。這可能才是我最大的收穫。

  在地壇,我們還交了一個朋友,他姓李,是個說河北方言的壯漢。他打的拳很短、很難看,但那套拳卻拙而有力。我們院兒的小孩也跟他學了一套拳,叫子母拳。當時和我們一起向老李學拳的還有一位中央樂團的提琴手王學志。

  老李跟我們講,在他們河北雄縣老家,以前每村都請一個拳師帶全村的小孩練武,同時還學唱武戲,所以,他們十八般武藝都會。平時就可以看家護院,逢年過節就能上臺唱戲。我想,可能就是因為他們河北的年輕人以前人人會武術,所以抗戰的時候,他們那裡的地道戰、地雷戰才打得那麼棒。

  老李還會耍槍。他說,前不久他們廠子裡武鬥,他抄起棍子從一大幫人中殺出重圍。聽他講述,我總是充滿好奇,卻絲毫沒有想參與的欲望,正如我後來做了記者一樣。這輩子我都是好奇的旁觀者。我只是希望在自己的手上,有樣看家的「玩藝兒」。

  那時候在北京住樓房的還不多,我們60號大院外有一幫前永康胡同的孩子可能是看我們的樓不順眼,經常悄悄地來砸我們的奶瓶子,甚至扔石頭砸我們的玻璃窗。

  有一天,這幫孩子又來挑釁。沖在前邊的孩子手裡還抓著兩塊磚頭,我便沖了過去,抓住他的兩隻胳膊,我順著他往上掙的勁,往上一提、腳下一踢。他便飛了起來,仰面朝天摔在地下。我這才知道,剛才下意識的動作是平常練太極推手的效果。只見他爬起來帶著他們的人,邊走邊罵罵咧咧地說:「XXXX!今兒晚上你們等著瞧!」

  我知道這幫孩子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的頭兒我也認識,是個比我大一些的小夥子,他白天上班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晚上能叫來多少人,於是,我就回學校跟班裡的同學說:今天晚上有人要跟我們院兒打架。那時我們班的同學不論什麼家庭出身的,都很團結。結果那天晚上,我們班的同學只要家住得近的全來了,有一二十個呢。連那位曾因為罵我的好朋友王開平「狗崽子」,我跟他對罵的同學也來了。

  這天傍晚,我媽從飯堂打來兩盆包子,慰勞我的同學們。

  天黑以後,劉安陽就翻牆出去偵察胡同裡的情況,我讓院裡的小孩子在各個陽臺上準備了石頭,大點的分別埋伏在灰樓和黃樓的樓梯口和煤堆的後邊。我站在院子中間,提著一根白蠟棍等著,要跟他們決戰。可是,始終沒見動靜,等到十點來鐘,他們還沒來。可能他們發現我們來了很多人而畏縮了吧。正好我們同學中有人帶來北京市的治安佈告,我們就到對面的胡同裡貼。後來還認出一兩個孩子來,我們把他們拉出來警告了一頓。以後他們再也沒敢來惹事兒了。

  那天晚上,院裡的大人都沒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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