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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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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捅了馬蜂窩,他腳一蹬,茶几上的杯子飛出老遠,摔得粉碎,「你很想死是吧?你現在就想死是吧?!」他跳起來,拽起舒曼的手就往窗戶邊拖,「你看看,你來看看,我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生不如死,我都過來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懦弱?!我這麼多年的地獄生活,暗無天日,你現在就是這麼看我的嗎?」 他推開窗戶,揪著舒曼的衣領摁在窗臺上,指著不遠處湖那邊的瘋人院咆哮:「你看到沒有,我曾經就跟那些瘋子一樣被關在裡面,關了五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為了什麼?你說我為了什麼?!我就是為了能等到他來,我知道他必定會來,我在這等著他,你說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如果我不夠堅強,早就逃之夭夭,或者徹底變成了個瘋子……而你竟然還說我懦弱!」 他大口地吐著氣,放開了舒曼,自己卻趴在了窗臺上,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低沉:「可是你不明白,你始終都不明白,我讓自己堅強地面對這一切,只是為了有一天你能記得……或許我並不是你眼裡的渾蛋……可是你只記得林然,把我當渾蛋,你罵了我這麼多次渾蛋,卻把最重要的一次忘記了。我苦挨十幾年撐到今天,你不但沒給我個交代,還把我看成了懦弱的膽小鬼,我是在你面前逃走過,可並不表示我就是個膽小鬼……你不記得就算了,可至少應該給我個交代,起碼不能死在我的前面。」 這麼說著,杜長風抓過她的手,緊緊攥著,一顆很大的眼淚,緩緩湧出,滴在了舒曼的手背上。他抬眼看她,嘴角上揚,仿佛是想笑,卻牽動了什麼傷口般,痛得他渾身戰慄。他即便那樣痛,仍抓著她的手,那般用力,就像再也不能放開,輕輕喚她的名字:「舒曼,你總該給我一個交代……」 十三年前的一個午後。 杜長風不得不佩服林老頭子,居然真的給他弄了兩隻天鵝來。全身純白的羽毛,沒有一點瑕疵,純淨得宛如天物。 這兩隻天鵝當即被放養在人工湖上。那真是一幅罕有的美景,碧綠的湖水上,兩隻天鵝伸長著優雅的脖子游來遊去,湖面倒映著它們的身影,襯著繁茂的湖草,簡直可以入畫。杜長風看得發癡。老梁不失時機地介紹說,這兩隻天鵝是院長大人托人趕赴甘肅千挑萬選出來的,品種優良,適應能力很強,而且是雌雄搭配,說不定明年還可以養出小天鵝呢。 「雌雄搭配?」杜長風挑著眉,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頓了頓,又說,「以後這湖就叫天鵝湖吧,別再叫人工湖,難聽死了,至於這兩隻鵝,也得有個名字才好,老梁,你說取啥名呢?」 「這個,我哪知道……」老梁為難地撓頭。杜長風一動不動地盯著兩隻天鵝,問:「哪只是公的?」 「就那只……」老梁指著一隻個頭稍大點的說,「就是頭頂有點凸的那只。」 一陣風吹來。 杜長風的眼中閃過一絲濕潤的光芒。 「就叫葉冠青吧。」他沉吟著道,「叫它葉冠青……」 老梁張著嘴,半天沒反應過來。 杜長風卻自顧轉身離去,緩緩上了樓。 四年了,他當時已經在這瘋人院待了四年。而那個去了的人想必墳頭已經長滿荒草,他的墳就在二院旁邊的公墓,杜長風一次也沒去過。林然說,葉冠青的哥哥葉冠語自從法庭宣判後搬到了桐城居住,母親不久也離世,葉家從此凋零。 「一切不會就這麼過去的。」杜長風不止一次跟林然說。 怎麼會就此過去呢?四年來,那個人哪一天在他心中消失過?四年的光陰都沒有讓他學會面對,他從不敢去看看那墳,每次走到半山腰,都停住,一步也不敢再向前。每年的清明,都是林然代表林家去掃墓的。 但逃避絕對不是他所願,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去面對,把那只天鵝叫「葉冠青」,也許是他邁出的第一步吧。 「奇奇,你爸爸已經回來了,這一次是回來定居的,你不去看看他嗎?」老梁在樓下喊,「明天你家裡有晚宴,你們家親戚都會過來,你回去一趟吧……」 杜長風裝作沒聽到,他在想,那只雌天鵝取什麼名字呢?想了一天,也沒想到好名字。 第二天下午,他在湖邊看天鵝,他查過資料,「葉冠青」屬於揚科夫斯基氏天鵝,有著黑色的喙,喙基是黃色,體形優美,飛翔時長頸前伸,徐緩地扇動雙翅,在水面或地面沖跑一段距離後再騰空而起。雌天鵝明顯地比「葉冠青」安靜,不怎麼飛,游泳或站立時,喜歡把一隻腳放在背後,或者以頭鑽入淺水中覓食水生植物,貪吃的樣子讓杜長風忍俊不禁。 「葉冠青」飛累了,終於停了下來,在他面前游來遊去,高高地仰著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緩緩遊到雌天鵝身邊,一會兒以喙相碰,一會兒又以頭相靠,甚是親昵。杜長風歎了口氣,道:「『葉冠青』,你為什麼不過來?遊近一點,讓我抱抱你吧,摸摸你的脖子也行……我知道,你還在恨我,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遭遇並不比你好,跟一群瘋子關在這裡,不知道要關多久……」 「你再看你,現在多快活,做天鵝也是不錯的,可以飛,多好……我也想飛,遠遠地飛離這裡,哪怕被獵人一槍擊中,也比現在這樣半死不活地關在這裡強。我不是沒想過去自首,可是這會牽連到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包括我的父親和哥哥……我不是個自私的人,從來就不是,從前是他們為我活,而現在,卻是我為他們活,我欠他們的,只能以這種方式還。」 「我更欠你們葉家,很多次我都想遠遠地逃跑,可是中途又返回,因為我要在這裡等著你哥哥,如果我跑遠了,他會找不著的……我不想被你哥哥看做是膽小鬼……我不怕,一定會在這裡等著,不管他將來以何種方式來討債,我決不逃避,一個人連死也不怕的時候,還會害怕活著嗎?」 「只是,你在那邊過得好嗎?我知道你家裡沒什麼錢,沒人給你修塔樓,你孤獨的時候怎麼辦呢?所以每年我都叫我哥哥給你燒很多的錢,拿著這些錢,你也在那邊修座塔樓吧,孤獨的時候站在塔頂眺望遠處是很好的,可以看看星星,也可以聽聽風聲……」 「葉冠青」漸漸向他這邊遊來。 莫不是它聽懂了他的話? 「克嚕……克喱……」它仰著脖子對著杜長風長鳴兩聲,然後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圍著湖盤旋了兩個圈,又輕盈地落在了湖面,繼續依偎在雌天鵝的身邊。 滾滾的淚水,奪眶而出。 杜長風原以為他不會再落淚,可是面對這只通靈性的天鵝,他欣喜也悲傷得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他顫抖地朝著湖面伸出雙臂:「『葉冠青』,你過來,讓我抱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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