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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我說:「那要看他碰上了誰,碰著雅人他是俗人,碰著俗人了他又是雅人。」胡一兵嘿嘿笑說:「跟大為兄一樣,碰見當官的他是學者,碰見學者他是當官的。」又說:「劉躍進我們言歸正傳,你乾脆到我公司來當個副老總算了,別的人我也信不過。大為我以前動員他,現在他上路了我也不說了,他還看不起我呢。管用的是權和錢,在中國第一是權,只要你願意又有點勇氣,隨時可以變現。劉躍進你這兩頭都不占,你老婆如花似玉錢比你多十倍那不出問題?不出問題那就是我把人性理解錯了,人其實比我設想的要好些。說真的你來不來吧?把公司做大了,那就不是幾千幾萬塊錢的事,到那天幾百萬都是小菜一碟,那時候你就把淩若雲鎮住了。」

  劉躍進搖頭說:「想不好。」

  我說:「劉躍進他願做個導師,就讓他做個導師,你要他升官發財他很痛苦,他看得起那些俗事?他會問你,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胡一兵說:「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這是大師說的話。大師的話打開書句句漂亮,合上書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碰上事情了再打開書走到事情裡面去,發現總對不上號。事情它只認權和錢這兩個死理,別的都不認,它就是這麼俗。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這個問題要去請教比爾·蓋茨,我還答不上來。」劉躍進說:「我沒有把錢看得那麼大,真的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

  我說:「胡一兵在商言商,他只要現實的市場,我在官言官,我只要現實的江山,躍進你在導師則言天下千秋,把天堂留給了自己,各得其所。歷來的聰明人都把天堂留給老百姓。」劉躍進說:「胡一兵早就是經濟動物了,大為你也快變成政治動物了,我還想做一個人。」胡一兵笑了說:「躍進就是比我們高一個檔次。」劉躍進說:「不是檔次的差別,是質的差別。」

  我說:「劉躍進你不贊同我們,你至少可以理解我們。」他馬上說:「我可以理解你,正如我可以理解那些小偷。」胡一兵說:「我們不說玄的,說真的吧。把事情說得玄乎其玄,到頭來事情還是事情,還得靠那個俗物。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聽不懂!起碼你把老婆鎮住了吧。面對如此現實的世界,誰也無法自作多情。反抗世俗就是反抗潮流,反抗歷史的合理趨勢。這不是歷史的悲劇,而是抗拒者的悲劇。看潮流還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看那些美人倒在誰的懷裡去了。」劉躍進的臉上變了色,胡一兵裝作沒看見,殘忍地說下去,「美人依據自己追求幸福的本能,最擅長敏銳地選擇方向,你別以為她們傻,她們一點都不傻。你到了文左良那個份上,一群女孩子圍著你爭風吃醋,那是什麼滋味?什麼境界?那滋味你想想吧!」

  劉躍進不屑地搖頭說:「我要別人圍著我幹嘛,我還沒精力應付她們呢。這個世界向人們昭示的幸福是虛假的,商人們把大家引向了一個錯誤的方向。真正的幸福是愛智慧,真正的價值是經歷有省察的人生。」胡一兵說:「劉躍進你說起話來還是像個大師。可是為什麼大家都跟商人跑不跟導師跑呢?」劉躍進說:「他們屈從於自己的物質欲望。」胡一兵說:「導師沒人跟他跑他還是導師嗎?可惜這不是一個需要導師的時代,人人都明白自己應該追求什麼。活著就是生存,生存就要解決各種問題,解決問題靠什麼?靠那兩個王八旦!飄得再高也要落回到庸俗而現實的地面上來。飄在空中的話空空洞洞,也漸漸說不下去了,這是導師的悲哀。也許這個時代需要殉道者,可殉道者在哪裡?導師們都太聰明了,把原則闡述了要別人去做,自己總是在關鍵的時候缺席,裝成個聾子瞎子啞巴,不裝行嗎?」

  我疑心他在暗示我幾年前在華源縣搞血防調查的事,又想他也許是暗示我去年當職稱評委的事。想起來是挺慚愧也挺內疚,可我能挺身而出?我不能當殉道者。

  我去觀察胡一兵的表情,他似乎也沒有特指我的意思,也許我多心了。胡一兵說:「按說每個朝代知識份子都是社會的最後一道道德堤壩,可今天這個堤壩已經倒了。連他們都在按利潤最大化的方式操作人生,成為了操作主義者。天冷了自己只有一件棉襖,而眼前有一個將要凍死的苦人,他於是跑到菩提樹下去閉了雙眼冥想大問題,想普度一切人類的方法,而決不脫下棉襖,凍殺自己。這就是導師,你要別人怎麼跟他走?我不為自己辯護,我墮落了,犧牲和責任感已經與我無關。大為你呢,你在這裡別玩虛的,咱鐵哥們幾個!」

  我說:「那我也加入你的陣營吧。」劉躍進說:「你們要緊跟時代潮流,能不墮落?」胡一兵說:「也不止我們,我看那些以講人格為專業的人也只有那麼高的人格。

  我也不罵他們,總不能要求一個人去反抗歷史,歷史是不可以對抗的。」劉躍進說:「這是選擇,只有軟弱無力的人才把責任推給歷史。」胡一兵說:「我不跟導師辯論,我們說事情,說真的到我的公司你來不來吧。」劉躍進倔強地說:「不來!」胡一兵說:「那就算了。

  我總不能劫持你來我的公司吧。」又說:「不來也好,像我上了這條船吧,有時候你看看對面是條狗你也得陪他吃飯你說人能跟狗一桌吃嗎?我忍來忍去也習慣了,看在錢的份上,千萬別把自己當人!劉躍進他來了他會受不了。」

  劉躍進死死地盯著眼前那杯茶,好像裡面有什麼神秘的東西。

  我說:「我們回到地面上來,想一想怎麼把小淩搞回來吧。人說得再飄逸也要回到地面上來。」劉躍進說:「搞她回來幹什麼,隨她去!最好她不來打攪我,我還清靜些呢。」胡一兵說:「你是說賭氣的話還是說心裡話?說心裡話我們就算了。」劉躍進不做聲,眼睛仍用力盯著那杯茶。

  我說:「胡一兵你有經驗,你最瞭解女人,你去勸一勸小淩。」胡一兵說:「憑一張嘴怎麼勸?誰能憑張嘴勸希特勒不殺人?」可還是問劉躍進要了淩若雲的手機號碼,掏出手機撥了號,接通了把手機遞給我。

  我接過手機說:「小淩吧,我是池大為呢。

  我們胡總想約你說幾句話。」淩若雲說:「哪個胡總?」胡一兵的牌子沒甩響,我連忙站起來跑到門外,說:「胡一兵想找你談談。」

  她說:「你們如果想做我的思想政治工作,首先你們做做他的工作。他那麼敏感,誰受得了?你們把他的思想工作做好了,我自然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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