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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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有什麼事就說那個事吧。」 他說:「我在雲陽市第一醫院皮膚科幹有十年了,也可以說在雲陽小有名氣了,現在是越幹越窩囊,醫院門口賣水果賣檳榔的都有十萬二十萬了,我還是一雙空手,老婆在家裡念,被她念煩了,想想還是出來自己打濕一下鞋子。」 我說:「想申請營業執照?」他一拍巴掌說:「池處長對我們這些人真是體貼入微呢。」 我說:「你們把材料準備好,明天到處裡去談,最好還是去找袁處長。」苟醫生說:「池處長池處長。」就上來拖我的手,馬上又放開了,打開窗戶,對著外面的黑夜咳嗽三聲。不一會又上來一個人,提著個大塑膠壺,氣喘吁吁的。苟醫生說:「這是毛醫生。」他的口音很重。「毛」聽去怎麼也像「貓」,我想著今天這是狗也有了貓也有了。 我說:「談工作就談工作,送東西幹什麼,你們要送明天送到辦公室去。」苟醫生說:「這是我們那裡特產的茶油,省城裡什麼沒有?只好送點特產是個初步的意思,初步的意思。」坐下又說:「我們的手續絕對都是正規的,研究所七個人,有五個本科畢業,兩個大專畢業。」從包裡掏出材料給我看,市衛生局的章都蓋好了。 我翻了一下說:「材料也不能說不齊,只是現在提出申請的有好幾家,一個市里還辦幾個研究所?如果只是個診所,到市衛生局批就可以了。」 他說:「所以就來找池處長幫忙,這是大恩大德的事。」 我說:「如今這個行業是暴利行業,想動腦筋的人不少。」 他說:「所以就來找池處長您老人家幫忙。」用胳膊碰毛醫生一下,毛醫生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苟醫生對董柳說:「嫂子借個地方跟池處長說幾句掏心窩的話。」也不等董柳回答,就朝房裡走去,我跟在後面說:「有什麼話在客廳說也是一樣的。」他關上門說:「什麼事情都有個慣例,我們也就按慣例辦事。池處長您老人家在這個位子上,應酬那麼多,幾個工資怎麼來得及?」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說:「這是一點小意思,說真的還算不上什麼意思,給您的兒子買幾顆糖甜甜嘴吧。」 我說:「這個我不能收,你要我犯法?」 他說:「這是我自己願意的,我們是朋友吧,對吧?誰說送點東西給朋友要犯法,法律還要講人情吧。你收了什麼?什麼也沒收!如果哪天我老苟說您池處長收了什麼,那裡血口噴人,是污蔑,是搞陷害,你要我拿出證據來!」 我說:「我剛上來沒幾天,你要我下臺?還是明天到處裡去說。」 他說:「這是慣例,其它的市也是這麼做下來的,未必我們雲陽就不同?」說著抱了拳作揖打拱,「我們幾個人,包括這幾家老小,都要對池處長您感恩戴德,把您老人家的好處銘刻在心裡。」說著突然開了門,跑了出去,我追到客廳,他已經關上門出去了,比兔子還快。 我回到房裡,抓起那一包東西說:「這是多少?」董柳掂手一掂說:「應該是兩萬。」 我說:「那坐牢夠條件了。」 她說:「衛生廳要輪到你來坐牢,那你還沒資格,批了這麼多文下去。你看見誰坐牢了?拿著怕什麼,真坐牢了我跟你送牢飯。」 我說:「我屁股還沒坐熱呢,幾萬塊錢我也不是沒看見過。」 我仔細考慮了,第一,苟醫生是從袁震海那裡來的,我收下了他肯定知道,可以說他把事情推給我,就是要我做這件事,這樣他自己也安全了。苟醫生說慣例,那不是空穴來風。第二,難保苟醫生身上沒帶答錄機,把那些話都錄下來了,將來就是把柄,我一輩子都得被他牽著走,黃泥巴夾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這麼一想我決定了錢不能要。 我說:「這錢不能要,這比炸藥還危險。」董柳說:「那也隨你的便,我們那麼苦都苦過來了,現在緩過氣來了,還怕沒口飯吃?」 我圍著這包錢轉了幾圈,看了又看,再用手去摸了摸,手心有一種發燙的感覺,我看了看似乎有點發紅,趕緊到廚房用冷水沖了一下,手心還是火辣辣的。這種火辣的感受喚醒了我心中的某種意識,想起自己在上任時就下了最大決心,手中的權盡可能用足,但決不做超越界線的事。可想一想吧,兩萬塊錢,往櫃子裡一塞就是自己的了,特別是,並不要為它去做什麼冒風險的事,執照批給誰不是批?錢畢竟是錢啊。現在幾萬塊錢塞過來,還作揖打拱要我收下,可去年為了一波住院,兩千塊錢還要到處借。人還在這個院子裡,還是每天上班,還是這個人,可根本不是一回事了!錢,拿著,事,辦了,兩廂情願,難道還有人來咬我不成?這樣一想我又猶豫了。在燈下看了一會書,熄了燈睡下。剛睡下又想,萬一醒來錢不見了怎麼辦?也保不定正好進來一個小偷,甚至還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錢弄走了呢?我在黑暗中撐起身子,把桌子上的錢抓過來,塞在枕頭下,就有了踏實的感覺。睡下來感到硬硬的一包硌著頭,左塞右塞不硌頭了,可總感到朝著錢的那一面頭皮發麻,像原子能在輻射,又像將要起爆的定時炸彈。 我對董柳說:「這錢拿著到底是找樂呢還是找苦呢?」爬了起來想給晏老師打個電話,又意識到這事電話裡不能說,誰知道哪個角落裡有第三只耳朵?就到晏老師家去了。 晏老師女兒阿雅開的門,我說:「回來了?」就叫她到另一間房去,把事情對晏老師說了。晏老師說:「你拿著最簡單的,啥事沒有。」 我說:「還是不想拿,別人拿慣了沒事,我拿了心裡總疙疙瘩瘩的,總有件事掛在那裡,平時說話都沒底氣了。」他笑了說:「還是沒進入境界啊。」 我說:「我明天一早送到紀檢會去,要他們問紀檢會要去。」晏老師說:「告訴我你有多大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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