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
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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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開不開會其實也無所謂,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大家認識一下也好,瀟灑就不必了吧,處裡那點錢也不容易。」 我趁機把小金庫點了一下。他說:「我們處裡雖然窮,這點錢還吃不窮吧。」就這麼定了。後來我才知道兩年前小袁他升了處長,全處的人包了一輛車,到郊區的白鷺渡假村玩了兩天,花了幾千塊錢。他什麼都懂,正因為太懂了,就裝作不懂,想敷衍一下算了。你精明吧,我池大為就是傻瓜?事後覺得去馬廳長家一趟實在很有必要,進了這個圈子你不得不全神貫注地關注禮儀,這是給一個人定位啊,不然皇帝怎麼要搞個登基儀式,為什麼要臣子跪拜?形式就是實質,這實在是很大很大的問題啊! 有了職稱,又有了位子,好事要送到你鼻子底下來,不要都不行。 我的工資一年裡提了二次,廳裡又給家裡裝了電話,每個月報銷一百塊錢電話費。想一想這一年的變化,真有一點要飄起來的感覺。老婆調動了,房子有了,職稱有了,位子有了,博士讀上了,工資漲了,別人對我也客氣了,我說話也管用了。權就是全,這話不假,不到一年,天上人間啊,再往前走半步,真的可以說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了,這半步的意義實在大得很,不追求不行啊。以前看著別人為了那半步絞盡腦汁,怨氣沖天,哭哭啼啼,覺得非常可笑,大男人的,值得嗎?輪到自己了才明白這半步的份量和含金量。人嘛,也不能說誰是野心家,進步是人人都夢想的,批判什麼人說他是野心家,那實在是很可笑的。 我以前一點野心沒有,誰又照應過我那麼一點半點?世界太現實了,圈子裡尤其如此,人不可能在現實主義的世界中做一個理想主義者。鼻子底下那點東西我肯定是要的,雖然我有時又跳出去把它叫做「一堆牛屎」。人生一個基本的出發點,就是只能站在自己腳下這幾寸土地上去想事情,而不能跳出去想,跳出去想自己什麼也不是,自己鼻子底下那點東西什麼也不是。對世界來說我渺若微塵,可有可無,我什麼也不是,今天就死了地球照樣轉,可對我自己來說,我就是意義的全部,我的存在是一個最重大的事情。世界的眼光和我的眼光的反差實在太大太大了。人就是這樣可悲可憐可歎。雞每天琢磨什麼?雞從來不琢磨意義問題,它琢磨那幾粒米。自己每天都在琢磨什麼?像貓一樣警覺,把捕捉到的每一個資訊,一句話,一個動作,一種眼神,一絲笑意等等仔細地加以分析,並力圖通過這種資訊鑽到對方的潛意識中去。晏老師告訴我的處世之道百試不爽,對任何人,你只要站在他的立場上去設想他的態度就行了,可千萬不能去虛設什麼公正的立場,那些原則是在打官腔敷衍老百姓時用的。 春節之前袁震海找我商量說:「大家這一年都辛苦了,今年就多發點獎金吧。」 我來了近兩個月也沒搞清處裡小金庫有多少錢,就趁機說:「不知處裡還有多少存貨?」 他說:「存貨嘛,除了廳裡發的,我們每個人再發它一兩萬怎麼樣,錢留著也是個禍害。」 我一聽這個數字,腦袋「嗡」地響了一下,這不是工資的幾倍嗎?怪不得別人日子過得那麼滋潤,我以前都想不通。 我知道每年省裡搞資格考試,複習資料都是處裡找人編了發下去的,沒想到好處有這麼大。 我說:「我剛來不久,就少拿點。」 他說:「你來了就是處裡的人,怎麼少拿?本來想元旦前就發了它的,知道你會來,我就壓下來了。」 我馬上說:「袁處長為我想得這麼細,我真的不知怎樣才好。 我還是拿最低的那個檔次算了。」 他說:「我們按慣例,下午我叫小梁取了錢,把帳做好。」 我想著這點錢我還不能少拿,錢發下來總有個等級,我不在中間過渡一下,他就太突出了。晚上我拿了一包錢回去,遞給董柳。她打開報紙一看是三萬塊,張著嘴在桌邊站了好一會說不出話來,眼睛都直了。事後我悄悄問處裡那些人拿了多少。也有說一萬一的,也有說一萬二的,沒有人知道袁震海是多少。 我心裡很不安,怕他們有意見,可他們一個個都不說話。 我想著他們肯定都有怨氣,全部都活活地憋死在肚子裡了。能不憋嗎?我沒告訴他們我拿了多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這麼好的群眾,當領導也不難。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門外有個人探頭探腦。第二次看見他我問:「找誰?」他輕手輕腳走進來,很謙遜地笑了說:「您就是袁處長吧?」 我說:「你是誰?」他打量我說:「我找袁處長。」 我說:「有什麼事?」他陪笑說:「這麼說您是袁處長了?」 我說:「有事就說事,沒事就下班了。」他退了一步,摸著椅子邊坐下來說:「袁處長,我是從雲陽市來的,有件事想請您老人家……」 我一聽馬上打斷他說:「這些事你明天找袁處長說。」 我看他神態有點詭秘,本來想摸一下底,他這一開口我覺得不對,以後會有麻煩的。他一聽馬上跳起來連連點頭說:「對不起,對不起。」退著出去了。晚上袁震海打電話到我家說:「雲陽市有幾個醫師想申請辦一個皮膚病性病防治研究所,是不是你處理一下?」 我說:「處長你看著辦就可以了。」 他說:「你也熟悉一下業務吧。」放下電話不久,雲陽的人就來了,就是下午那個人。他進門就連連點頭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找您池處長也是一樣的。」董柳給他倒茶,他說:「我姓苟。」又一笑說:「爹娘沒給個好姓。」用右手在左手掌上一筆一劃寫給我看,又說:「據說池處長跟我同屆,都是七七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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