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九六


  我心裡直跳,好像認定了自己就是來幹什麼壞事的,說:「我……我找……」另一個走了過來說:「哪個單位的?」

  我說:「進去看看嘛。」他馬上沉下臉說:「問你哪個單位的,聽不懂?」

  我掏出工作證,他看了說:「看看到馬路上看看去!」

  我轉身就走,心裡在罵自己。「你不做賊怎麼也像個賊樣?太沒有素質了,一眼就被別人看了個透,這怎麼能夠進步?」過了馬路看見員警換了崗,就在心裡對自己賭了個咒:「這一次老子又進去,如果再縮手縮腳,就證明了老子一點素質都沒有,老子這一世人就算了,放棄了,專心專意培養一波,長大了給老子爭一口氣。」這時沒人拿武器逼著我,可比有人逼我壓力還大。於是又越過馬路,心跳著,卻漫不經心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轉了彎我舉起胳膊做了V字的造塑,又把兩手的食指中指分開,做出兩個小V字,慶賀自己的勝利。

  我希望這種勝利具有一種象徵的意義,嘴中喃喃著:「別小看了老子,老子還是有點素質的吧。」

  就是這麼在冷風中跑了幾天,沒有找到什麼靈感。想一想衛生廳這幾年政績也實在不錯,下面的醫院該二甲的二甲了,該三甲的三甲了,新的門診大樓住院大樓也蓋了那麼多,馬廳長的確不簡單。那些大樓,就像一幢幢紀念碑,再過幾十年也得承認這都是在馬廳長馬垂章同志手中建起來的。心中又盤算著今年春節時下定決心不怕犧牲也要去拜一次年,到時候說不出幾句有力量的話來,豈不浪費一次機會?下一次機會還不知到哪裡去尋找。想想過年不到一個月了,心裡急得發痛。又咬牙切齒地恨著那些人,他們把該想的事都想盡了,也不給後面的人留個縫兒,讓我也鑽一鑽。不去細想不知道,細想了才知道事情真不那麼簡單。這天晚上我去找晏老師,剛走到二樓丁小槐下來了,我馬上轉了身子往上走。丁小槐說:「咦,你找誰?」

  我說:「董柳在你家嗎?」

  我想也沒想居然隨口就這麼轉了一個彎,我自己都感到驚異。他說:「不在。」

  我跟他一起下樓,一邊說:「吃過晚飯就帶一波出去了,我以為她帶兒子找強強玩呢,一波就是喜歡跟你家強強玩。」

  我見鬼講鬼話講得像這麼回事,連自己都沒想到,我還是有點素質的吧。他說:「沒來,沒來。」

  我拍著自己的頭說:「哪裡去了!又冷又黑到哪裡去了嘛!」往家裡方向走去,看見丁小槐出了大院,又轉了回來,在門口敲了兩下,再兩下,晏老師把門開了。

  我把這幾天的情況給他講了,歎氣說:「事情真的不簡單呢,拿放大鏡都找不出一條縫來,讓我也鑽一鑽。」

  他說:「簡單了還等你來獻計獻策,別人的脖子上也不是結的葫蘆瓜。」討論了好久,還是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切入口。

  我想到尹玉娥因丈夫當計財處副處長很多年了還不見新的動靜,經常拐彎抹角說些怪話,是不是可以拿她開刀?想講出來又怕晏老師看小了我,一開始就把同辦公室的人給賣了,也實在太那個了。可是不賣別人自己哪裡會有機會?急了就不管那麼多了。猶豫著終於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說:「化工廳是扭虧為盈,煤炭廳是安全生產,公安廳是降低發案率,都有具體的指標。如今數位時代是數位說話,衛生廳幾大數位都擺在那裡,再也想不出什麼新花招來。」

  他說:「慢慢想想,實在不行了我給你提供幾發炮彈,拿著可以轟倒幾個人。」想不到他也走到這條思路上來了。

  我說:「萬不得已再說。」出門時他把門打開一條縫,探頭看看,對我努一努嘴。

  我「嗖」地一下就閃了出去。

  劉躍進打電話來說搬了新家,請我和胡一兵去玩玩,去了才知道他結婚了。

  我說:「前幾天你才談戀愛,這就結婚了!」胡一兵說:「人生的滋味如何?」新娘子淩若雲正在端茶,臉上都羞紅了,低了頭不做聲。胡一兵對她說:「劉躍進晚上跟你講哲學,你卷起鋪蓋睡到客廳裡去,看他還講不講。」劉躍進請我們吃糖,我說:「我們是什麼關係,幾粒糖就打發了?」

  他說:「學院裡都這樣,婚禮都免了。」胡一兵說:「這麼靚的新娘子,你讓她兩地分居?」劉躍進說:「學校答應調她來我們系當資料員,她還不想呢,想到合資企業去。自己又沒有專業,那有什麼好去的?」淩若雲說:「胡大哥你說去哪裡好?」胡一兵閉著眼悠悠地點著頭說:「去哪裡好,那要看對誰,對躍進他吧,還是當資料員的好。」劉躍進說:「說了吧,說了吧。」淩若雲就不做聲了。

  胡一兵談起了自己的生意,說得興奮了,我聽出了一線蛛絲馬跡。他的一份生意跟汕尾那邊有關,大概是走私膠捲香煙之類。

  我說:「別哪一天被逮住了,我還指望著你三萬塊錢呢。」

  他說:「不會,我又不親自到海上去接貨。」又說:「那三萬塊錢你隨時通知我,你跟那邊血防部門聯繫好了,我買了藥帶記者開車過去,我就當這是個形象廣告。」劉躍進說:「企業家就是精,捐獻也不吃虧。」胡一兵說:「你現在叫我企業家,我應了要厚著點臉皮,再過三五年,省長都要叫我企業家,你們信相不?現在是原始積累沒辦法,過了積累期你再聰明都只能給別人打工了。那時候偷雞摸狗的事我就不幹了,正正經經做個正正經經的企業家。」

  我看見他把一黑疙瘩豎在桌子上,說:「這個東西怎麼有點像電話?」

  他說:「本來就是電話,移動著打的,又叫大哥大。」

  我說:「大哥大?這麼好個東西怎麼取個名字跟母雞叫似的,長得也跟半塊磚頭似的。」

  他說:「可惜劉躍進這裡沒有電話,不然我打一個,就會響鈴。」

  我撫摸著那黑黑的半塊磚說:「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巧妙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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