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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我心裡有點緊張,董柳說:「怕什麼,一個人總要有點心理承受能力。」

  我說:「開始說著好玩的事,現在認真起來了。」任志強也說問題不大,這使我心裡輕鬆了一點。

  我們跟房主說好了,星期五帶錢來簽合同。任志強把五萬五千塊錢給了董柳。

  在星期四下午,我接到一個電話,那邊一個男人粗啞的聲音說:「聽說你要發邪財了,借點錢讓老子們也用一把。老子們剛從牢房裡出來,肚子餓了。」

  我吃一驚說:「你是誰?」

  他說:「老朋友,你連老刀都忘記了,大名鼎鼎的老刀?哢嚓,耳朵就削掉半邊,好快的老刀,出土文物。」又有一個聲音說:「讓我跟他說幾句。喂,池大為,老子是老棍,嘭地一下,就打暈了。你的兒子,跟我是好朋友,他今天穿一件黃衣服對吧?你兒子長得真乖啊,聰明勁兒!老棍一棍子都打他不倒。」

  我說:「哥們,我沒得罪過你們吧,無冤無仇的。」那老刀又說:「今天無冤無仇不等於明天無冤無仇,你開藥店哪裡開不好,要到二醫院門口?你要開家野雞店,我們兄弟送個花籃祝賀開張,以後天天來捧場。」這時我想起來了,馬路斜對面還有一家藥店,規模不大,我去觀察他們的生意時,裡面有個年輕女人守著,抱著孩子在餵奶,這老刀說不定是她丈夫,或許是街上找的流氓。

  我說:「有飯大家吃一口,公平競爭。」老刀在那邊狂笑起來說:「讓你兒子的耳朵跟我這把老刀公平競爭好不好,一老一小,也談不讓誰欺負了誰。」老棍說:「要不是這樣,你的店開起來了,我們兄弟每個月十號來領一萬塊錢辛苦費,你就歸我們保護了,有話好好說,實話實說,跟你打個商量!」老刀又說:「剛才老棍是放狗屁的,一萬塊錢,讓我們兄弟喝白開水!一人一萬怎麼樣,朋友?」

  我說:「你們真的以為世界上無法無天,你們的頭上還有法律。」那邊又是老刀一陣狂笑:「我又不是沒坐過牢,一隻耳朵最多三年吧,我出來的那天就是你兒子另一隻耳朵落地的日子。

  我還是一條好漢!聽見我把胸脯拍得嘭嘭響沒有?」老棍說:「我們兄弟別的本事沒有,說話從來不說第二次的,說第二次我要收辛苦費了,你以為老子們的勞動力真不值錢?我的唾沫平均是三百塊錢那麼一星點,老刀你的呢?」老刀說:「我總不能跟你也一樣吧,優惠價四百算了。聽見沒有,大為兄弟?是兄弟我才有這麼個優惠價呢。」

  我說:「我可以跟你們在哪裡見面嗎?請你們喝茶了。」老刀說:「行行行,行!今晚八點,裕豐茶樓。大為兄弟請我們喝茶,這點面子能不給他?不給就是我們不通人情了。你把第一次的唾沫費帶來,老子們兄弟也不能白跑一趟,是這個道理吧,你說呢,大為兄弟?」就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我半天沒回過神來,青天白日之下竟有這樣的強盜。

  我看看窗外,的確是青天白日,一切都很正常,倒是剛才的電話顯得虛幻。

  我坐在那裡,把一根牙籤插在牙縫裡,心裡想像著一種流氓強盜的神態,並在臉上表現出來。

  我歪了嘴,斜了眼,鼻翼顯出獰笑,眼中也放出一種殘忍的光,強盜也就是這個樣子吧。

  我想起幾個月前,帶一波到動物園去,看到了狼。飼養員喂狼的時候,公狼看見母狼也吃肉,就上去撕咬。飼養員只好一隻手喂公狼,另一隻手喂母狼。

  我想起那狼的目光,眯著眼表演了一番。想不到有人比狼還兇殘啊。

  我想著怎麼對付這件事,報警吧,又沒構成事實,真構成事實一波還受得了?到時候即使判了他們幾年,也吃不消啊。不理呢,想來他們也就是嚇一嚇而已,可萬一真動手呢?我在明處,他在暗處,不說削掉一隻耳朵,碰一下兒子我也不敢想啊。這些傢伙是下了功夫的,連我家的底也摸去了。

  我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去找兩個流氓來以黑制黑呢,總不能就這樣活活被人欺負了。晚上我把電話的事告訴了董柳,隱去了有關一波的那幾句話。董柳說:「怕什麼,難道真打我一棍不成?世界上就沒個容易的事,條條蛇咬人。被他這麼一吼就退了,那什麼事都不要做了。要說有人吼,走到哪裡都有人吼,你想發達肯定要侵入他的領地,他能不吼?最多就是吼的方式不同。那些笑眯眯的話,比吼還陰險一些。」這時一波在高凳上看動畫片,岳母說:「一波你也翹二郎腿,小大人似的!」一波馬上把腿翹了翹,把一隻手放上去說:「三郎腿。」又把另一隻手放上去,「四郎腿。媽媽你看我四郎腿。」

  我們都笑了,董柳說:「我一波為什麼這麼聰明呢,這麼有味的話,大人都講不出。」

  我也沒想到他三歲多就說出這種妙語,說:「到底有種。」岳母說:「一波他的嘴子這樣厲害。」一波又表演了一遍,下巴一點一點地得意著。

  我看著他真順眼,處處都順眼,怎麼看怎麼順眼。

  我想著一波真被那些人給弄了一下,一家人可怎麼活?這樣我還是把電話裡的話全對董柳說了。她呆了好一會說:「真的?」很可憐的樣子。

  我說:「真的倒是真的,我們自己小心點,不怕他們!」她側過臉去說:「這些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呢?這不是強盜嗎?」

  我給她打氣說:「要不我們不予理睬,不信他們就真的會做什麼。」董柳怔怔地望我一會,把頭慢慢搖到左邊,又慢慢搖到右邊,反復幾次,面無表情,目光黯淡,像個機器人似的。岳母緊抱著一波說:「別的我不管,一波我是要管的,他就是我的命,連他都沒保住,賺了錢有什麼用,屁!過幾天我給董卉帶人去了,叫我怎麼放下心去。」

  我好不容易抱了個希望,不願就這麼放棄了,說:「您老人家不知道,也別管這麼多。」董柳說:「外婆講的是真的,人沒保住,錢就是人體釋放出來的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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