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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說:「說起來一套套的,看著也挺純情,台型不錯,聽說她犯錯誤了。」

  他說:「如今那叫有本事。她是什麼東西,有名的公共汽車,她相信真情?在表演呢。不知道別人看了節目是什麼感覺,我看了覺得那些被請來的嘉賓,簡直就是被耍猴。她還煞有介事地剖析別人情感生活,黑色幽默也不是這樣幽的。人們天天面對著一個虛擬的世界,在那裡婊子對著成千上萬觀眾談真情,世界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們還認什麼真?我都把自己當作黑色幽默的最後物件了。」

  我說:「公共汽車,你也搭了一回?」

  他說:「如今身價高了,百萬富翁也攏不了身了。」

  我說:「你們台裡就不會找一個別人?」

  他說:「節目收視率高,也不敢隨便換人。只要有人看就行了,管它做戲不做戲呢。領導現在什麼都講實際。」

  我說:「人吧,人要這張臉,很多事情就難辦了。」

  他說:「我最近在讀《莊子》,莊子曾說到過兩隻龜,一隻鑽在污泥裡,一身腥臭,可它是活的,一隻死了被供在廟堂上,供帝王占卜之用,你說你願鑽在污泥裡還是供在廟堂上?污泥裡就不要說臉不臉了,一身腥臭還談臉?」

  夜深了,其它的茶客漸漸離去。在一個陰暗的角落一對可疑的男女偎到了一起,用嘴唇作愛情表演。胡一兵說:「大為跟你講件事,你在單位也彆扭著,你願不願和我到海裡去撈一把?」

  我說:「你看我這個沒有用的人,心又不硬,也不會撒謊,我能下海?」

  他說:「金葉置業的余老闆真的給人啟發,他八年前還是一個泥水匠,有什麼親戚移民到了香港,搖身一變就成了大老闆了,現在是什麼境界了?他喝瓶酒都上千塊,他皮帶上萬元,你信不信?你想一想那麼多錢都是自己的吧,」他雙手在桌子上一摟,收到懷裡,「你就不能沉得住氣。想一想那麼多錢吧,一個人還有什麼放不下?該走水路走水路,該走陸路走陸路。反正人人都在操作,大人物在操作,道德君子也在操作,你想發財又要講良心,那你還沒開始就敗給余老闆了。市場唯一的原則就是利潤最大化,清高和善良那是怯懦和無能的另外一種說法,好聽的說法。說真的你跟不跟我來吧。」

  我說:「海裡一口水就把我嗆死了,你還敢找我,你自己想好沒有?我可能只能喝幾塊錢一瓶的酒,皮帶吧,八塊錢一根也就這麼系著了,說是皮帶,其實不是真皮的。」

  他說:「大為你也別小看了自己,到海裡去打一個轉,你的想法就變了,潛能就發揮出來了,你比余老闆還不如?」

  我說:「別小看余老闆,他有些素質別人根本不具備。你把自己手中的碗敲破了,到時候才發現不是別人的對手,就晚了。」

  他說:「別人有素質你不會學?人有一世又沒有兩世,有罪孽也不會帶到下一輩子去,怕什麼呢?」他這麼一說,我覺得那些關於道德和良知的原則的確是可以懷疑的,市場也好,官場也好,那裡奉行的是另外一套法則,操作主義的法則,每一次操作都是為了讓別人出局而自己入局。這個世界真是令人沮喪又無奈。

  胡一兵設計了空手套白狼的方法,首先是到工商局攻關,再到銀行攻關,最後是政府部門。不攻關是不可能的,要攻關又要做個好人也是不可能的。他的設想聽上去很誘人,每一個步驟都很妥實,每一個環節都有熟人,朋友。按他的計畫,三年之後就可以在城市西部開發出一片住宅區出來。

  我說:「你可小心,一步踏空了就步步空。」

  他說:「沒有追不到的姑娘,也沒有攻不下來的關。

  我這幾年幫了朋友多少忙,他們回過頭來幫幫我也是應該的。要不等我把銀行的錢釣到了手你再過來。說得不好聽,萬一破了產,還有人要抓我殺肉吃?人肉是酸的,也沒有要吃。」

  我說:「你胡一兵也是這樣想?我以為只有社會上那些煮不爛的人才這樣想呢。」他嘿嘿笑起來說:「我的大哥,搞了半天你還是要講那一套,那我問你,你這輩子怎麼辦呢?人若有兩輩子,我這輩子積德,下輩子有回報。早晚得想通,想通了就豁然開朗,老是想不通吧,人生這齣戲也許還唱得下去,只是下面的戲就沒有什麼精彩情節了,也沒有高潮了。」

  我聽了心中一震,像被電擊了一下似的,頭腦中也湧現出被擊中後頹然倒地的幻象。

  我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我回去把胡一兵的話告訴董柳,她說:「你出去拼它一拼也好,在這裡窩也窩了。不過我看你也不是那份材料,奇怪胡一兵竟看上了你。」

  我說:「最起碼有信任吧,再說基本素質也擺在那裡了。」

  她說:「到哪裡都是那一套,展不開的人也還是展不開。你在廳裡還有一碗乾飯,到外面稀飯有一碗沒有?不知道。」這一番話讓我在心裡打了退堂鼓。

  我還有一

  波,有兩間房子,還有這個家,我不敢冒這個險。

  我等著胡一兵再來找我,不知道他銀行的款貸到手了沒有。一個月以後沒有消息,我想著他是遇到了麻煩。有一天我在街上走著,看見一家商店門口有著「門面轉讓」的招貼。這樣的事我天天看見,今天心裡卻猛地跳了一下,為什麼不自己開一個藥店?就讓董柳辭了職,來管著店,如果弄得好,我也下海算了,過幾年再圖大的發展。

  我回家把這個想法跟董柳說了,她果然有興趣,說:「別的事我們做不來,這點事我們還是熟悉的。」接下來幾天我們一下班就全城到處跑,想找一家門面。又通過朋友到醫藥公司要了進藥的報價單,覺得這件事實在可以做。再找任志強談了,他也願意投下幾萬塊錢的啟動資金。

  我們把每一個環節都想好了,在市第二醫院對面看好了一個門面,有三十多個平方,談好月租一千七百五十,一季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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