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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我對董柳說:「說來說去小袁他還是不肯幫忙。」

  她說:「我是小袁我也不幫你的忙,他憑什麼要幫你的忙,你又憑什麼要他幫忙,憑什麼?世界上凡事都有個緣故。笑嘻嘻讓了碰扁了鼻子,你是個人物那他敢嗎?」

  我想想董柳說得也對,口裡卻說:「你這麼說把世界說得太陰暗了吧。」

  她說:「毛主席早就說過,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你憑什麼要別人愛你,幫你?總要憑點什麼,沒有空口為憑的事,你憑什麼?」

  我想著這個世界真太現實主義了,一個人總要憑點什麼才能跟它打交道。想起來真叫人心裡發冷。

  我說:「也不怪小袁,他走的門路不能見陽光,讓你把底細摸了去?」董柳說:「那你的意思是算了?」

  我說:「說算了吧,實在不甘心,說不算了吧,也只能算了。」董柳慢慢地說:「現在的人都是商人,你往他面前一站,他就用心裡那桿秤把你的份量稱了,然後決定一種姿態。前幾天我問寇里的小左知不知道哪裡有好裁縫,想請到家裡來做幾天衣服,她連聲說不知道不知道。今天她對史院長的老婆說,你要做衣服,我知道一個好裁縫,我家裡的衣服都是她做的,我這幾年每年請她兩次,冬天一次,夏天一次。小左她都忘記自己前幾天是怎麼對我說的了。不過我也不必恨她,除非我去恨所有的人。她憑什麼幫我,我又憑什麼要她幫?」

  晚上我忽然想起胡一兵,就對董柳說:「要不給胡一兵打個電話,看他有辦法沒有?」

  她說:「他會幫你嗎?這也不是一點小事。」

  我說:「找他就不必問憑什麼了吧。」第二天我給胡一兵打了電話,他說:「兒子上幼稚園這事就把你難倒了?又不是上大學。

  我試一試。」

  我想起董柳的交待,硬了頭皮說:「不是試一試,要盡力辦成才好,也讓我在董柳面前裝扮成個男子漢。」

  他說:「提到原則上來了,我就去辦辦吧。」放下電話我心裡有點不舒服,給朋友出了這麼個難題,這不是我做人的方式。胡一兵他還不知道這個難題有多大呢。再想到他大包大攬的樣子,說不定他用什麼特殊方式竟把事情辦成了,那真叫人喜出望外。三天后胡一兵打電話來說:「大為啊,這一次我在你面前就丟了臉呢,牛皮吹破了,我沒想到這麼難。陳園長我認識的,我給幼稚園做過節目。這次我說給她們幼稚園做個特別節目,她都沒答應我。講話還氣死人呢,說現在對她們的報導太多了。連我她都敢往牆上頂。

  我幹這行這麼多年了,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不敢說,頂我的人還沒有過。」

  我說:「我害你吃了個啞巴虧。主要是董柳她天天逼我,不然我也不求你了。只怪我沒本事,連自己兒子的事也辦不好。」覺得這話不好聽,又說:「辦不好吧,主要是會鑽的人太多了。」

  他說:「我沒想到進個幼稚園比進大學還難。進大學吧,只要他分數過線了,我保證他填哪個學校進哪個學校。」後來董柳知道事情有這麼難,也就沒再說什麼。

  九月初我們準備把一波送到人民路幼稚園去。前一天晚上董柳抱著一波去找宋娜,想約著明天一塊去。不一會她回來了,也不說話,摟著一波坐在桌邊。

  我坐在床上看書沒在意,突然聽到有水掉在什麼東西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我注意到桌上的報紙濕了一大塊,抬眼發現了是董柳在掉淚。

  我慌了說:「怎麼了?」她把身子扭過去,我扳過來,她又扭過

  去,鼻子吸了幾下,就哭了起來。一波說:「媽媽,好媽媽。」伸了小手給她擦淚。董柳把一波摟得更緊,哭著說:「我的兒子,這麼好的兒子,你這麼小就命苦,是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我問了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到樓上把岳母叫來,又問了好一會,董柳說:「我們還想約人家一起去,我們配不呢,人家才不進那樣的幼稚園呢。」

  我一聽心裡往下一挫,全身發冷,如掉進冰窟一般,好半天說:「省政府?」董柳眼淚直滴,點點頭。

  好半天我緩過一口氣來說:「想不到丁小槐這傢伙還有如此之大的本事!」董柳說:「人家在那個份上,就有哪個本事,不在那份上,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沒本事。」

  我想一想這幾年院子裡的孩子,父母在那個份上的,果然都進了省政府幼稚園,不在那個份上的,都進不去。也沒有誰去劃一條界線,可這條界線卻是如此清晰。別看大家一樣天天坐在那裡上班,在不在份上,就是如此地不同啊!說起來這是一件俗事,可這俗事現在實在比什麼大事比金燦燦的未來比飄忽的終極比人類前途都要緊迫。董柳說:「池大為你對不起兒子,你沒有資格做父親,也沒有資格結婚。」岳母說:「董柳你怎麼說這個話!」董柳說:「那要我說什麼話,說我一波天生就比別人低一等比別人笨?我過不去,我心裡就是過不去!還沒起跑呢,我一波就比別人慢半拍了,將來還有小學中學大學,我敢想?」

  我說:「也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毛主席上過什麼幼稚園,他還當了毛主席呢。李時珍曹雪芹都沒上過幼稚園,省政府幼稚園的人,幾個能跟他們比?好幼稚園最多就是玩具多一點。」董柳不屑地聳一聳鼻子,說:「自己沒有本事就算了,還拿毛主席擋在前面,世界上有幾個毛主席?」

  我說:「一波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我想了這麼多辦法,你也想點辦法試一試!」董柳扭過脖子,一根指頭在臉上刮了幾下說:「羞!羞羞!這是一個男人講的話,大家聽聽!還是一個讀了研究生的男人呢,跟我來比,自己碰在牆壁上變幅畫算了!」

  我氣得發抖,向門外沖去。董柳說:「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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