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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到九月份,一波快三歲了,該進幼稚園了。從六月份開始,董柳就天天催我,想辦法把一波送到省政府幼稚園去。她說:「現在的競爭從幼稚園就開始了,誰不想自己的孩子在最好的環境中成長?我一波他再聰明,也要一個好環境。做父母的沒給他一個好環境,那就是失職,就對不起他,等他長大了,怎麼跟他說?我一波現在住在這老鼠窩裡,我心裡就過不去,再把他送到人民路幼稚園去,那我就氣死去算了。如果宋娜的強強進了省政府幼稚園,我一波問起來,我心裡比刀紮還痛些。」

  我說:「人民路幼稚園也是人去的,廳裡有幾個的小孩子進了省政府幼稚園?幾十個廳局,人人都往那裡鑽,怎麼鑽得進去?我又不是廳長。」岳母說:「大為呀,別的事我們都算了,這件事不是開玩笑的事,關係到一波一輩子。人民路幼稚園?那還不如我在家裡帶帶算了,省政府幼稚園有琴房跳舞房呢,有畫畫班外國話班呢,比起來人民路差得就不止天上到地下那麼遠哪。」董柳說:「反正這個任務就交給他這個做父親的了,看他對兒子的感情。他把這件事辦好了,也算我沒有白找他一場。」

  我說:「董柳你把事情提這麼高,你是將我的軍,多半會將死去的。」

  她說「我什麼都忍了,從來沒將過你的軍,今天一定要將一次,實在是沒有辦法。」第二天上班我抽空出來,到省政府幼稚園一看,條件果然好得不得了。小朋友正在排練,準備到市里參加兒童操比賽,一百多個人排在操場上,紅衣藍褲,整整齊齊,真令人羡慕。

  我想,這樣的條件不得獎,那怎麼可能?我自己心中也動了,決定竭盡全力去爭取。又到人民路幼稚園去看了,倒不像岳母說的那麼差,可跟省政府幼稚園實在是沒法比。

  我想著這件事怎麼入手。

  我不想求人,放不下這張臉,即使捨得放下吧,也想不起有什麼人好求的。

  我打聽好了,園長姓陳,我就直接去找她了。陳園長不在,姓錢的副園長接待了我。

  我把兒子誇成了一朵花,可她根本不感興趣,打斷我說:「你在衛生廳吧?」

  我說:「省裡的衛生廳。」

  她說:「是在廳裡?」

  我說:「怎麼不是,要不我下次拿工作證給你檢查。」

  她說:「廳裡很多部門呢,在醫政處?」

  我說:「中醫學會,管全省中醫方面的事情。」

  她說:「還有個中醫學會,沒聽說過。」又說:「在中醫學會幹什麼工作?」

  我說:「全省中醫方面的事都管著呢。」她打量一下我說:「全省?不知道。」又說:「要不你下午直接找陳園長。不過我說吧,來了也沒什麼用。

  我們對外的名額很少,照顧了關係戶,電力局和自來水公司,還有一些,就沒剩下幾個了。機械廳郭副廳長想把孫子送來,都沒搞成。」

  我說:「我們馬廳長的孫女叫渺渺的,在你們這裡,托兒班,去年進來的。」

  她說:「渺渺,不知道,家裡有條件的人太多了。」

  晚上我把事情告訴了董柳。

  我說:「郭廳長的孫子都進不去,我們憑什麼進得去?一個副園長,衝破了天是個副科級,口氣就有那麼大,審我審賊樣的,真的是個婦科疾病。」董柳說:「她憑什麼要幫你的忙,你又憑什麼要她幫忙?憑什麼?」

  我說:「那怎麼辦?」

  她說:「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前年袁處長的女兒都弄進去了,馬廳長我們不去比,袁震海有辦法,前面烏龜爬條路,我們後面烏龜跟著爬,你去取取經,總有條縫讓我們鑽一鑽吧,鑽那麼一下跟不鑽那麼一下還是不同吧。」這個「鑽」字不好聽,醜,可事情就是這麼回事,準確、生動。第二天我找了袁震海說:「袁處長,向你取經來了。」

  他說:「大為,今天有空來視察?」

  我把事情講了,他好一會說:「難啊,不是一般的難。」

  我說:「事情到眼前來了,難怕它也不行,總有條縫鑽一鑽吧。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操作的,我也跟著操作一下。」他沉吟一會說:「不瞞你說,前年我是轉了三個彎才把關係疏通的。

  我拜了好多碼頭才摸到線索呢,想起來跟搞特務工作也差不多。」

  我說:「有什麼方便的碼頭,讓我和董柳也去拜一拜。你知道我平時從來不拜人的,事情來了,我也沒辦法。要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放下來了,如今兒子是天王,被逼到牆角了。」他嘿嘿地笑了說:「如今的碼頭,憑張嘴就拜下來?」

  我說:「平時我從來不做這些事的,今天事情來真的了,該做也得做,讓董柳去做。」

  他說:「人家不會收你的東西,誰送東西就進去了,那還得了?」

  我見他繞來繞去不肯說出門徑,就說:「那這個碼頭要怎麼拜才拜到點子上?」

  他說:「事情有這麼難,不是隨隨便便就可解決。線索吧,我告訴了你也沒有用。

  我轉了三個彎,前後是五個人,前面是我,後面是陳園長,就這麼回事,說清楚了吧。」

  我直搖頭說:「真沒想到事情有這麼難。」

  他說:「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太難了。」

  他說著把檔從抽屜裡拿出來,「下次有什麼別的事,你只管來找我,這件事呢,實在是太那個了點。」

  知道事情難度有這麼大,我反而安心了一點。這一段我總是在心裡罵自己「枉為人父」,現在卻想著:「反正枉為人父的又不是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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