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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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把五隻手指一張一合地比劃,「五分,知道不?別說你孩子沒生下來,就算生下來了,你工齡多一分人口多三分也只有四分,這不是我申仁民定的政策吧?你到省裡去說,省裡的人恐怕還不止多那麼一間兩間房吧,我們怎麼可以去攀比,這人比人的?」他這麼一說,我望著他呆了似的,一時好像糊塗了。他說:「好好想想,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好,實在想不通再來討論還是歡迎的。到廳裡省裡去討論也是可以的。」說著對著門做了個手勢。 我失去了意志似的,順著他的手勢就走到了門外。 整個下午我就坐在辦公桌前發呆,雙手支著頭,不說什麼,也不想什麼。尹玉娥看了我也不問什麼,呆一會就出去了。快下班時她回來了說:「下班了!」 我望她一眼點點頭。她說:「沒搞成是吧?」 我機械地點點頭,說:「人家現在是科級幹部了。」 她說:「這件事我知道了,是個科級還不是科長,再說批文還沒下來呢,要下個星期才有。」 我一聽就更氣了說:「文還沒下,手就伸到前面去了,偏偏就有人配合著這麼緊。」 她說:「是這麼回事,你想這個世界不是這麼回事,那不可能。」 我說:「怎麼走到哪裡人家總是有說法,左右都是說法,那說法像他養的狗養的奴僕在屁股後面,他的利益在哪裡說法就跟到哪裡,跟得緊!我總找不到一個說法,有說法都被別人的說法套住的。」 她說:「說來說去還是人被套住了。人被套住了就沒個說法不被套住了。」 我說:「有些人永遠有說法,有些人永遠沒有說法,人能氣死人啊!墨索里尼他媽的總是有理,一定要把他抓起來他才沒理了。老子——我,趁著這幾天文還沒下來,豁出去吵一場看著怎麼樣!」 她說:「那是要去吵,硬柿子誰也捏不動!」 我把桌子一拍說:「看老子——我,看我明天!」 她說:「看你,看你,小池可不是那麼好捏的。」 回到家一想,吵也沒什麼意思。還沒吵出個名堂,文就下來了,還會下得更快,結果只能是自取羞辱。人被套住了就沒有個說法不被套住的,這就是世界。 我對董柳說沒有房子,還要等,沒告訴她自己今天的遭遇,沒有勇氣說。董柳失望地低下頭,好久沒做聲。到晚上董柳知道了丁小槐搬家的事,當作了新聞告訴我。 我裝作剛聽到說:「是嗎,是嗎?」 她說:「他憑什麼跑到你前面,你還是研究生呢。」 我說:「人的手有長短。」她要我去質問行政科,我含糊著答應了。後來她再沒追問這件事,我在心裡感激著她的寬容。岳母來的前一天,我把房間整理了一下,把傢俱儘量擠著放,又把一些東西壘起來,在門邊騰出了一小塊地方,塞進一張單人床,兩張床之間用一道布幔隔開。董柳說:「還真擠下了一張床!」 我說:「你媽媽肯定要罵我的。」 她說:「她不會的,她又不是什麼高級人物,在鄉下一輩子都苦過來了,還怕這點苦?」 我不做聲,拍一拍她的肩膀。 本來計畫好了,董柳就在市五醫院生孩子的,可就在要生的前幾天,她們院裡的產科出了事故,一個孕婦大出血死了,家屬搞了幾十個人來鬧了幾天,開口就要賠十萬。那些來鬧的人與死者並不沾親帶故,而是一幫專門吃了難飯的人,賠的錢要分一半給他們,沒鬧到錢一分不給。於是那幫人拼了命來鬧,日夜不息。五醫院到處貼滿了標語,一些人舉著死者 的大幅像片整天守在醫院大門口。「鬧頭」自稱死者的舅舅,代表死者家屬出面談判。醫院不堪其擾,賠了五萬二千塊錢,事情才平息了。 我去聯繫住院事項時正看見這種場面,心裡涼了半截。產科主任說:「叫董柳到別的醫院去生,我們寇里的人手都軟了。」 我又到財務科去要支票,科長說:「你們自己先墊著,回來再報銷,醫院的帳上都空了。」 只好臨時決定到省婦幼保健院去,交了八百塊錢,住了進去。預產的前一天醫生通知我說:「還要交一千塊錢。」 我說:「怎麼要這麼多?」醫生說:「她的情況很可能要剖腹產,萬一大出血呢?要搶救要輸血。」 我一聽「大出血」,腦袋中就「嗡嗡」地響,說:「有危險?」 她說:「也沒有那麼危險,看你臉色都變了。」把催款單給我就去了。 我問董柳怎麼辦,她說:「要這麼多,要這麼多?」 我說:「存摺上還有錢沒有,我去取出來,到時候真要輸血,你說不輸?」 她說:「那錢還沒到期,再說我還是想留給孩子用的呢,他生下來冰箱肯定要買一個的。」又說:「花這麼多錢,叫我回去怎麼報銷?錢就是我們財務科長的命,你要錢就是要他的命,那張臉真要人看的。」 我說:「總不能說要了自己的命吧?」董柳還是捨不得那筆錢,說:「還沒到期呢。」岳母說:「你們城裡人還少這點錢?」 我說:「媽媽,城裡也沒有金礦挖。」岳母說:「不夠我還帶了點錢來了。」掏出一個手絹包,一層層打開,厚厚一疊都是伍元拾元一張的。 我說:「哪有倒過來要您老人家錢的事?」岳母說:「那也有三百五十七塊錢呢。」董柳叫道:「媽你趕快把錢收起來,再不收我就不生了!」說著撐起身子要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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