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
她說:「天下有這麼容易的事,世界就簡單了。」 我說:「那還殺了我賣肉不成?」 她說:「真要殺你還不容易,殺也不一定要用刀子,笑眯眯地就把你殺了,你還喊不得屈。」 我說:「我憑良心說句話,別人愛聽就聽,不愛聽就算了,還搞反攻倒算?」 她說:「這還不搞反攻倒算,世界上就沒有反攻倒算了。你那麼熱衷於提意見,也等我把調動搞好了再提,你也不為我想一想!」 我說:「人家天天說歡迎提意見,歡迎歡迎,結果是這麼回事,誰想得到?」 她說:「我就想得到!提意見,吃錯了藥呢。你遇事怎麼不跟我商量?我以為你很能幹的,還想靠你呢。 我自己太沒能力了,就想找個精神支柱。」 我說:「現在知道我是靠不住的吧?也不晚。」說起來大家都還算個知識份子,都把明哲保身哲學操得這麼精,這還有什麼希望?明哲保身,古人的話真是入木三分啊!屈文琴好一會沒做聲,半天說:「你不知道。」又說:「你不知道那個圈子裡其實有多冷。見了面都熱情得不得了,其實全靠你來我往才能把熱情維持下去,誰跟誰真的是哥們?老百姓拿什麼你來我往?沒有,就說不上話。」 我說:「你從小就看慣了聽慣了,到今天還沒把那份心放下來。靠我來挽回昔日的榮光,我自己都覺得沒有希望。」 我原來以為她在父親死後就以平民心態面對世界了,誰知道她內心還燃著不滅的火,這使我感到畏懼。她說:「我給你提個建議吧,反正我跟沈姨也有那麼熟了,我陪你去看看她吧,我知道難堪是有一點的,挺一挺就挺過去了,把局面挽回來。」 我馬上轉了身四處尋找說:「到哪裡去了,放在哪裡了?」她問我找什麼,我說:「那把砍排骨的刀呢?找出來你一刀把我砍了算了,要我去我是不會去的,我進不去那張門。」她笑了說:「早晚有人會來砍你,我留著給別人砍。 我看你這個強牛的樣子,早晚叫你知道什麼叫領導!當了領導,他錯也錯得對,反正對不對不由你說了算。你這麼倔著,這一輩子你怎麼辦?你永遠不改,就永遠在這個位子上,永遠在這個位子上,永遠都是錯的。」 我說:「屈文琴你別說那麼恐怖,領導見了我還是笑眯眯的呢。」 她說:「笑眯眯的!他不把你壓下去,那他那張椅子還坐得住?你也別怨他心狠。」 我說:「你年齡小小在哪裡學會這一套,搞得我都有點怕你了。」接下來她不再提這件事,可氣氛總有了些彆扭。 我想著自己是個男人吧,女孩不高興了,自己總有責任給她一點安慰。 我明白這點道理,可這點安慰我就是沒辦法給她,我轉不了這個彎。兩人說著話總有說不上路的感覺,像有座無形的山峰擋在中間,勉強說下去簡直虛偽透頂。她說:「我這就去了。」 我把她送到大門外,她說「我這就去了。」 我說:「我站在這裡看著你去。」 她說:「我這就去了。」眼睛望著我。 我感到了一種壓力,自己應該表明一種態度了。或者,就依了她,去看看沈姨?可這個態我實在沒辦法表出來,就掩飾地一笑。她說:「我去了。」 我覺得自己非說點什麼,可我能說什麼?那樣我池大為就不是池大為了。 我的性格如此,我不能背叛自己。 我感到了沉悶的擠壓,心中像要劈成兩半似的。 我用牙咬著嘴唇,讓那種疼痛轉移內心的撕裂,痛得受不了了,心中才舒坦了一點。屈文琴笑一笑,笑得非常勉強,說:「你要小心。」就去了。看著她的背影在燈光下逐漸模糊,我歎了口氣。回到宿舍,我打開房門,就在那一瞬間,銅質鑰匙那點涼意忽然喚醒了我:「她好幾次說去了去了,難道還有別的意思?」 我心中一驚,飛下樓去,沖出大院,沿著她去的方向追了過去,追了幾十米我停了下來。追上了又怎麼樣?我不能回答自己。 我呆立了一會,轉了回來。 我想著屈文琴她這一次真的不會來了。 我感到的彆扭,她肯定也感覺到了。 我跟她的想法不同,她追求那種由地位帶來的高貴,主子的高貴,她想恢復昔日的榮光,這是她進入婚姻的一個最重要的預期。而我,我想堅守那一份平民的高貴,獨立的高貴,如果領導覺得我可以呢,我願意做一番事業,否則呢我寧肯寂寞,要我像丁小槐那樣是不可能的。兩種不同的高貴意識,拉開了我們的心理距離。 我的天性如此,我不能背叛自己,也無法扭曲自己,哪怕接受被冷落的命運。性格就是命運,因為性格的前定,我寧肯面對命運的前定。她好幾天沒來,我猶豫著是不是還要去找她一次的時候,她打電話到辦公室來,約我去逛商場,要我在大家樂門口等她。這樣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我心中有了一點什麼,根據情感對應原理,我想她心中也是一樣。 那天從人事處出來,我就決定要把事情告訴屈文琴。 我打算好了一見面就要告訴她,一刻也不猶豫。調到中醫學會對我來說是一種打擊,可我不把這看成一個打擊,那是個閒職,我可以好好看看書了。使我感到屈辱的是其中的冷落和懲罰的意味。這怎麼可能,組織上?我提了個意見是為我自己的私利嗎?他們看不清我的動機?這怎麼可能,組織上?這其中的意味讓我的自尊心想放也放不下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