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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羿小羽哭了。

  季帆安慰她說,孩子小,給她時間,慢慢她會想起來的。

  的確,他們都需要時間,適應生活帶給他們的巨大變故。季帆注視著妻子,欣賞的同時其實心裡充滿了隱憂,他擔心妻子有一天會回憶起那天出車禍的真實情況,他還擔心整容後的妻子上班後,要面臨各種各樣的目光,她能從容面對嗎?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了,他不想再次失去她。

  他覺得他能做的都做了,儘管這努力屬於亡羊補牢。交警隊通知去解決事故的時候,判定雙方責任五五開,卡車司機屬於超速行駛,季帆則是違章逆行,經調解雙方達成協議,損毀的車輛各自負責修理,對方承擔羿小羽住院的全部費用,當然責任書上做了些手腳,方便雙方修車時和保險公司交涉。

  不是所有的交通事故都處理得象他們這麼心平氣和。一起事故處理起來沒有幾個月不算完的多的是,對方是看季帆從事故發生後,在妻子住院期間一直沒和他們提任何要求,連住院押金都是人家自己掏的,而且對方又是個私營企業,家大業大,很想儘早解決問題,卡車多扣一天多一天損失,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雙方無人死亡的情況下。季帆也想儘快解決事故,不管怎麼說他都覺得自己錯在先,他覺得早一天處理完事故他和妻子就能早一天能從陰影裡解脫出來,所以,他採取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不提任何要求也不無理取鬧,任其對方良心發現。還好,事情的發展還算滿意。負責處理事故的交警說,這麼多年就遇上他們這麼一起不打不鬧,心平氣和解決問題的事故雙方。

  去交警隊取回自己的物品的時候,季帆回到家端詳了半天已經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他打開後蓋,卸下磁卡,直接到電信局辦理了消號手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只是覺得只有這麼做他才能和過去畫個句號。

  車禍的第五天晚上,羿小羽單位的同事要替換季帆,讓他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洗個澡,季帆從出事到現在一直守在醫院沒回家也沒換衣服,他都能聞見自己身上有股怪味,覺得身體和衣服都粘成了一體,他決定回家一趟。

  N大學坐落在京西。這裡雖然是鬧市,但是一進校門,喧囂和嘈雜馬上就被摒棄在外,法國泡桐和園丁精心修剪的綠草花木在樓前、路旁錯落有致,各司其職各侍其主地點綴著校園,尤其是剛剛撒過水的時候,空氣潮濕,清新,校園世外桃源般典雅、幽靜。

  季帆的家是教師公寓,毗鄰著校園,校園到公寓只需經過一個爬滿紫丁香的月亮門。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剛走上家屬樓的甬路,季帆就覺得身後好象有個影子跟著自己,他停下腳步看了看,除了樹影婆娑沒有任何人,季帆猶豫了一下,徑直朝前走,進了樓道,上樓,開門,然後故意沒有關門,季帆沒有開燈,片刻,他對門外說,進來吧。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門無聲地關上。

  季老師,是我。黑暗中楊淩怯怯的聲音。

  我知道是你。坐吧。季帆坐在沙發上。

  窗外透過的光亮隱約可以看見屋裡的一切。

  自從出事後,楊淩一連幾天都徘徊在通往季帆家的小路上,她想去醫院,但是她沒有勇氣面對那麼多人,她雖然不知道車禍的原因,但是又覺得和她不無瓜葛。

  不開燈嗎?季老師?楊淩坐在季帆對面。

  不必了。季帆不想讓楊淩看見自己的樣子,心想一切開始於黑暗就結束於黑暗吧。

  你找我有事嗎?

  楊淩哭泣地訴說了那天的情況,問,是因為我嗎?季老師?

  季帆歎口氣,他不想說出真相,他不願意一個年輕的生命從此背負上良心的譴責,畢竟他是始作俑者,如果妻子也能永遠遺忘的話,他寧願獨自承擔無盡的悔恨和自責。

  不是,是我駕駛技術不好,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您是不想責怪我,是我太任性了。

  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要責怪我應該先責怪自己,人做了錯事總有僥倖心理,以為會神不知鬼不覺,其實老天爺一直在睜著眼睛的,這次車禍也許就是對我的懲罰。答應我一個請求好嗎?

  您說。

  忘掉一切,好好做人、讀書。

  沒別的了?

  沒有了。

  老師,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我知道說聲對不起是不夠的,請您原諒我,我會記住您的話的,無論什麼時候,您都是我最尊敬的師長,謝謝您教我讀書、做人。

  黑暗中,楊淩深深鞠了一躬,哭著跑了出去。

  季帆沒有起身,他深深地垂下了頭。

  六、

  相傳這裡最早的時候是一片草原,遼遠而又草木茂盛,是大清的皇家牧場。

  奚雅所在的市是個地級市毗鄰京城,直線距離不過二百餘公里。但是就是這二百餘公里無時無刻不讓人深刻感受地域之別。從這裡進北京,一路的景色把一部從農村到城市的電影演繹得淋漓盡致,寧靜與喧鬧,貧乏與繁華,停滯與發展,這裡與北京就象田野與高樓大廈,高樓大廈建立在田野之上,而田野永遠仰視高樓大廈。

  這裡和北京發生聯繫大都在非常時期,鬧非典和禽流感了,這裡首先要發揚風格支援城市供給,沙塵暴頻繁了,影響了北京的空氣品質,這裡便被要求退耕還林或者退牧還草,還有象什麼重工業外遷了,盲流村安置了等等,這裡總會被首先想起。

  人們眼裡的北京象一塊巨大的海綿,吸儲著周邊乃至全國的精英菁華,膨脹壯大成一個巨人,而巨人的光環只覆蓋它臂力可及的地方,其他鄰近的地方則成為它高大身軀下的陰影,永遠被陪襯、永遠被比較。

  假如這巨人是門遠親還好說,心裡頂多落點兒羡慕,可這巨人是近鄰,那感覺就不只是羡慕了,那種妒愛交加,嫉恨交織的情感說不明道不出,只有天天生活在這裡的人才知道個中滋味,人們心裡的落差象京都第一瀑,窄窄的形成不了氣勢但就是永遠懸掛在那裡。

  許多有錢的有門路的人給自己換了標籤,連汽車能上北京牌照都不上本地牌照,省開進京信不說,進了城也不會讓北京員警格外"青睞"。還有的傾家蕩產給兒女買了城市戶口,有北京市戶口,意味著進同等學校可以少考百八十分,沒有北京戶口,就像千米賽跑,你在起點的時候,人家已經超你三百米開外了。同是中國人,地域不同命運大不同。財富在這裡沒人羡慕,只有和北京貼上邊才會被讚賞、推崇,才會活得自如自在。

  原本該寧靜的一切卻浮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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