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錯過你為遇見誰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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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非常黯淡的鏽紅,但被水一浸濕,突然活泛一樣,仿佛陳年的血腥一朝得雪,猙獰的歡快。但我沒法跟你形容穿這條長裙的女孩,因為我看到她,心裡就很難過。 她是一個多月前的我,周圍人都在看著她。啊,這是做什麼,拍戲麼?叫卓和的年輕人把外衣披在她肩上,聲音忽元忽近,莊凝,你也看見他們了,重新找一個,更值得的。 再接著,場景切換到寢室,有新人物登場,謝端,她看見那個叫莊凝的,坐在寢室中央,不動也不做聲,她在屏息,醞釀,等待來一場清算。她站起來,給了她清脆的一耳光。我被齊享拍醒,視線適應黑暗以後首先看見的是他冒出小胡茬的下巴,然後抬頭,他擰著眉頭看我,我說:「做噩夢了。」「看得出來,想說嗎?」我搖頭。他溫和地說,「那就繼續睡吧。」真是噩夢。人物因為夢境而扭曲,尤其的誇張,荒誕,戲劇化。其實現實沒有這麼強烈,比如那一天並沒下雨,風和日麗的還晚霞滿天,我擦掉眼淚問卓和:「我是不是蠢得不透氣?」「還好了,我也是知道不久。」 「上學期?」 「上學期應該不不是,雖然多少看得出來趨勢,抱歉,沒早點告訴你。」 我也沒抽誰耳光——雖然很想——不過當著謝端的面把裝我們合照的小蘋果摔碎,曾小白和蘇瑪目瞪口呆又不矢從何勸起,謝端白著面孔開始撿碎片時,我也沒好到哪裡去,臉色灰敗地離開,在門口旅館開間房,睡了一天一夜。之後很快聯繫住處,搬出寢室。 這就是整件事的經過,沒多麼不得了。不過是沈思博認識我這麼多年,到頭來只為遇見一個謝端。我繼續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言維維回我電話。 言維維電話來前大概五分鐘,我正睡得昏,將醒未醒,回憶起昨天夜裡沉重的歎息,律動的手,堅硬又溫膩的觸感,以及不明所以的氣味,我逐漸清醒,反感得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始作俑者還躺在我身邊,我睜開眼睛之前運氣,一定要克制,克制。 然後我看見他的臉,白淨幾近透明,枕著自己的手臂,頭發落在眼睛上,我都替他癢癢,但他睡得很安穩,很無辜——沒想到有生之年,這個詞能用來形容齊享。雨已經停了,滿室水洗過的清陽光。一路上我們話都不多,在我家社區門口分開的時候,看見他下巴和眼底都有淡淡的青色,我說:「你也趕緊回去,再睡會兒吧。」他想講什麼,又收了回去,接著對自己——而不是對我——笑了笑,「好,再聯繫。」這種笑我蠻熟悉,自我節制一點,太膩歪了不太好看。就是這麼個意思,成年人談戀愛時經常用得著。我看著他俐落的穿過馬路,在街對面攔一輛出租離開。我像個蹩腳的女演員,以手覆額歎口氣,這舉動在一群賣早點及新鮮蔬果的路邊攤完成,更加顯得假太空,我訕訕地轉身回家,心裡面有些不太容易對付的東西。剛走兩步,一輛黑色轎車迎面過來,全天下數這輛車我最熟,單位配給莊主任的別克,它在我面前停下,我爸從裡面把後座門打開,下車,「回來了?」「爸你要出去啊?」「阿,你媽在家。」他也有點過意不去,感覺把我騙回來他自己跑了,「讓你媽上午記得把筍從冰箱拿出來。」 「哦。」 我爸扶著車門站著看我,憐愛又有點煩惱的,想說什麼又沒有開口,最終他拍拍我,上車關門,黑別克絕塵而去。中午吃飯時我問我媽,「今天不週末嗎,我爸又有什麼事啊?」我媽回答,「小孩子問這麼多。」我就不說話了,一會我媽自己問,「我聽你曾叔叔說……」「嗯?」 「你爸以前那個老同學,齊家的孩子這個暑假也在上海?」 我差點就咳出來,「是吧。」婦聯主任成了跟我交頭接耳的小姑娘,「你覺得那個哥哥怎麼樣?」- 「還好。」「你們從上海回來,有沒有聯繫了?」 我心裡嘀咕,她不會知道了?不會吧,齊享可不是那種有點動向就緊著跟爸媽彙報的乖小孩,我也不是。「媽,你想說什麼啊?」她想了想,又想了想,「我不是說,就要讓你和齊家的孩子怎麼樣,你還太小,這種事不急著考慮——不過小凝,你要知道,這世上的好男孩,不止沈思博一個。」原來如此。她一般很少這麼連名帶姓的叫,沈思博。她都叫他思博,就像他媽媽叫我小凝。對於我們,兩家大人都基本默許,甚至我們偶爾爭執,我媽都向著他說,你個性這麼強,要多讓讓思博,他真是不錯的孩子。 到了眼下,哪怕他好過威廉王子,他也只是一個傷了她女兒心的外人。她知道沒有責怪的理由,但感情不是這麼說的。 「你都知道了」我挺平靜地說。她歎口氣,「我跟你爸,早該注意你不對勁,——他們從暑假,就是你從上海那段,就開始了,是不是?」我不答。 「上次不是開會嗎,會後吃飯閒聊時有人問老沈。」她停頓了一下,怕我聽了傷心,緩緩道:「聽說你兒子物件都帶回來給你們看過了。」 我腦後一陣涼意,一直沿著頸椎下去了,這種跟恐懼如此接近的痛苦,我都不知道它是什麼:「他怎麼回答?」「老沈是什麼也沒說,回頭問你沈伯母,她咬死不承認,哪兒的事,我家思博跟那個女孩就是普通朋友,帶家裡玩的,問急了,說,小家碧玉,長不了的,思博就是一時糊塗。」 「……」我虛弱地接道,「別相信,我就不信。」「我是不信,你也知道你沈伯母,她多麼會做人,哪肯當面得罪我呢。」她說,「小凝啊,媽媽是想說,既然人家都到了這一步,你也別再怎麼講,強求了。」聽自己母親也講這個話,感覺是很奇怪的,仿佛大勢真的已去了,我點點頭。 下午我媽說,小凝,別悶在家裡,陪我去街上逛逛。我很久沒這麼挽著她胳膊,吃一個甜筒在商場左顧右盼,她不斷跟我說,這個要不要?這個呢?媽買給你。拿我當小孩子哄,我還很受用。把吊牌撥拉過來一看,一件小大衣兩千多,我說,「嘖嘖,您半個月工資埃」我媽指指這一季的宣傳模特海報,「是她身上這伯不?」「嗯。」 她看看她又看看我,「長得挺像你,你要穿肯定也好看。」 「哎呀媽,我要像她我得少奮鬥多年年啊,您瞅見個美女就像我。」我扯著她就想走。 她堅持,「去試試,好看媽就給你了——哎姑娘。」 那售貨小姐啊,色狼都沒她動作快,三下五除二,那扒的叫一個麻利,瞬間就撾我手裡了,一邊對我媽說,「您真有眼光,最後一件,她個子高,正合適。」 我在更衣室裡把外套脫下來,想,我爸媽月收入加起來,基本小康水準了,但他們一直保持著計劃經濟時代的消費觀念,今天我媽肯為這種平時唾棄為「錢多燒的」的品牌買單,她是當真在使勁哄著女兒呢。 我剛扣上第一個扣子,就聽見自己的手機在外面響了,接著我媽的聲音:「喂?……對,她在試衣服呢,你哪位?……齊?哪個齊?」 我兩隻手抓著兩邊衣襟一合,推開門就往外奔,「媽,你怎麼接我電話!」 出去一看我媽坐人家沙發上,「對對,我知道你了,呵……:看我出來把身體一轉,絲毫沒還給我的意思,「你爸媽最近還好吧?……替我問候他們,哪天來家裡吃飯……對了你找我們小凝幹嗎呢,……哦聚會啊,什麼聚會啊?」「媽!」 售貨小姐在我身後,很耐心地:「哎,小姐,麻煩不要動,這根帶子是這麼系的,……不要動,好。」 這情形可太好看了,動靜相宜,抓狂和淡定同在。「好,那我讓她說。」我媽意猶未盡地把手機遞給我,有點焦慮,又有點高興,想表現出開明,又亟待得知內情。「喂?」我硬著頭皮對那頭打招呼,「齊師兄。」 他笑了一聲,氣息親密地擦著我耳朵,「真是有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覺。」 我也忍不住笑了,「沒辦法啊,有事!」 「傅輝他們一幫你還記得吧,一會有活動,去嗎?」「馬上,可我得陪我媽逛街埃」我媽轉頭笑眯眯地對售貨小姐說,「看看,說得自己多大勞動力似的,她要出去玩我才不攔著。」 「……」「去吧,去吧,啊,別太晚回來。」「那這件……」「不買了,模特長得跟你一點都不像。」 「媽,你怎麼這樣埃」我媽當然是逗我玩,我七八點鐘從外面回來,一眼就看見印著商標的購物袋躺在沙發上。但他們老兩口不見蹤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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