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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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笑,向董胖子彎腰賠禮,說董總是我不對,我無恥,他一下愣住了,我接著說:「你不過就是嫖個娼嘛,我竟然會無恥到去告訴員警抓你,還通知記者過來採訪,讓你當上了名人,我真是對不起你啊。」 擠出人民商場的大門,我長出了一口氣,心想終於完成任務了。回頭卻發現把老太太丟了,等了半天也沒見她出來,只好拖著酸痛的腳,提著大包小包到處打望。沒她我可走不了,我的錢包、手機全在她手上呢。來來回回轉了幾圈,始終沒見到親人八路軍的影子,我氣得鼻子都歪了,心想這回非好好批評批評她不可,沒事瞎轉悠什麼!丟了孩子都不著急麼? 從一樓到四樓,從四樓到一樓,我像頭驢子一樣來回亂竄,腳都跑斷了,老太太還是沒出現。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渾身都像散了架。來來往往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我強行把自己拽起來,心想再轉一圈,如果還是找不到她,我就一個人打的回家,讓老太太擔心去吧。 二樓的服裝櫃前擠了一大圈人,鬧哄哄的,不知道又是什麼牌子在搞噱頭促銷,我高舉革命的臘肉和香腸,緊貼著牆根往前挪動,嘴裡念念有詞,「借光借光啊,小心油了衣服!」人群倏地分開,我邁步前行,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人群中間哭著說:「你自己去問問他,到底是他對不起我,還是我對不起他!」 那天在好又多門口,趙悅和楊濤說說笑笑地走出來,我像被孫猴子施了定身法一樣,一步都挪不開。心中熱血翻滾,又緊張又衝動,還有種無法擺脫的慚愧:我已經一無所有,而她卻美麗依舊,這真讓人傷心。趙悅瘦了一些,容顏清減,就像剛跟我談戀愛時的樣子。我呆呆地看著她,心中愛恨交織,想痛駡她一頓,又想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想怒斥她的無恥,又想乞求她的原諒,但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有嘴唇在輕輕地顫動。 看見我,兩個人都別過頭去,眼睛不眨地從我身邊走過,楊濤故意氣我,把趙悅摟得緊緊的,看得我渾身冰涼。他們依偎著上了一輛白色的富康小轎車,我還是僵在那裡,臉上的肌肉突突地跳個不停,眼淚幾番欲奪眶而出,都被我生生憋了回去。經過我身邊時,一直低頭不語的趙悅突然抬起頭來,隔著窗玻璃靜靜地看了我半秒鐘,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啊,而她的臉上,竟然也流滿了淚水!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恨過她。雖然我發過誓不再相信她的眼淚。但在那一刻,所有的誓言都被她的目光輕易擊垮,往事像不可阻擋的洪水,在心中滾滾奔流,宿舍樓、小樹林、食堂裡,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看得那麼真切,那麼動人,七年來每一個日子,每一處細小的場景,都滾滾而來,在我胸中滌蕩、洗刷、拍打,終於摧枯拉朽般地洶湧而出,化為我臉上滾燙的淚水! 流一滴眼淚吧親愛的 只要一滴 就可以救活 在千萬層地獄下 受盡苦難而死的我 ——李良《天堂·福音》 我擠進人群,對趙悅抱歉地笑了笑,然後板著臉教訓我媽:「我的事你別摻合,走,跟我回家!」老太太不肯走,她等這個機會很久了,不依不饒地繼續狂噴:「離婚離婚,恩斷義絕,你還住著他的房子幹什麼?!」我心中氣苦,大喊一聲:「媽!」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拖,人群紛紛散開。擠出人牆後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趙悅正伏在楊濤的懷裡,渾身顫抖,泣不成聲。 那一刻,我堅信:她的眼淚為我而流。 12月24日,平安夜。 二千多年前的今夜,一個偉大的生命誕生于耶路撒冷的馬槽裡,他一生孤單,受盡苦難,在眾人的詛咒中升入天國。傳說中,今夜他將向人間賜福。 其實所有的日子都一樣,李良若有所思地說,年年春草綠,年年秋風起,生活從來沒變過,只是我們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老了。 我沒說話,轉過頭去看窗外無星無月的夜空。我的成都總是陰沉沉的,偶爾出一下太陽,那會是明天嗎? 92年的平安夜,李良約我和老大去教堂看上帝,據說彌撒做完了有聖餐吃。我們等到十二點,聖詩唱罷,聖徒們脫下白袍顯露真身,天堂的大門咣啷關上,保安開始推推搡搡地往外趕人。教堂離學校很遠,我們被上帝遺棄後無處可去,只好坐在教堂的大門前胡吹,一邊哆嗦一邊詛咒萬惡的上帝。天快亮時老大拍拍屁股站起來,沖著鐵門撒了一泡長長的尿,恨恨地說:「向上帝致敬!阿門!」我和李良笑得滿地打滾。 93年,我和趙悅在校外的咖啡館裡依偎著等候福音,窗外風聲呼嘯,室內燭光朦朧,她臉色微紅,雙眼閃亮,對著我不停地笑。十二點鐘到了,我摟過她來親了一下,說許個願吧,這個時候許的願最靈了,上帝在看著呢。趙悅閉上眼,嘴裡念念有詞,過了足足有一分鐘,她睜開眼睛,笑嘻嘻地告訴我:「我知道你要問我許的是什麼願,我就是不告訴你!」 94年,95年,96年……,記不起來了。生活的海面潮起潮落,總有一些日子讓你或笑或哭,而另外一些,則沉淪在光陰的海底,永生永世不再浮起。在那些被遺忘的平安夜裡,我曾感到過平安和幸福嗎? 說起往事,我們都有點傷感,李良提議:「來,為我們的老大幹一杯。」我默默地舉起杯,李良說喝完喝完,老大在看著呢。 這些日子李良賠了不少,上週三收市前,僅僅半個小時,他就栽進去七十多萬,聽得我舌頭抽筋,鄭重向他建議:「期貨這東西太懸了,你不如收手算了,我們一起搞點實業。」我在家裡閑了一個多月,心裡正慌著呢,如果能說動李良,開個中型的汽修廠,憑我的經營能力和關係,一定會賺錢。這事以前也跟他提過,他總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心裡明白,這就是他的正面答覆了。如今的李良越來越高深,一舉一動都含有深意。我搖搖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冰鎮過的嘉士伯如此苦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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