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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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美博士、著作等身的林老師一生未娶,到死都是個副教授。有時想想,他這一生,該有多麼鬱悶和辛酸啊。關於《人生四誡》的最後一句,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明白:清白無法自證。被人潑了污水,光辯解自己乾淨是沒有用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潑水的人也沾上污水。 林老師一生風紀儼然,死的時候卻極不光彩。他洗澡時發了心臟病,赤身裸體地倒在馬桶上再也沒能起來,身上屎尿橫流。那是七月份,他的屍體在幾天後被發現,一群蒼蠅正貪婪地撕咬他一生微笑的臉。 兩個員警走後,我問王大頭接下來應該怎麼辦。他這時倒表現得很冷淡,乜斜了我半天,陰沉沉地問:「你不怕我吃你的錢?」我不好意思起來,訕笑著給了他一拳,說你還把這事掛在心上啊,我那不也是為了朋友嗎?王大頭一把將我的手撥拉開,差點閃了我一跟頭,「少跟我套近乎!」他氣吼吼地說,「用得著的時候管我叫大哥,用不著的時候把我說得禽獸不如,有你這麼作朋友的嗎?」 我結巴了半天,不知道怎麼開口,臉紅得像個爛番茄,心裡又氣又羞,恨不能把他一腳踢下樓去。大頭發作完了,吹了半天氣泡,忽然憂鬱起來,「你媽的,要不是我瞭解你的狗脾氣啊,這次說什麼都不會幫你。」我艱難地笑了一下。大頭背過臉去收拾東西,像長官一樣教訓我:「一定要把事情搞複雜!不管誰問你,你都要一口咬定那些錢是行賄了!要是問你行賄的名單,你就把以前你賄賂過的人隨便說幾個,」我正要插話,被他瞪了一眼,「你放心,你的口供我會壓住的,肯定不會擴大。」 這我就全明白了。大頭的目的只有一個:要嚇得我們公司不敢追究這事。出大門時,他說:「只要他們還想在四川做生意,我就不信他敢把所有的蓋子都揭開!」 耶誕節快到了,成都街頭一派洋洋喜氣。奸商們打著上帝的旗號,大把大把地往口袋裡裝著黑心錢。商場裡打不完的折,飯店裡派不完的送,連藥店都在搞有獎銷售,買兩打避孕套,送一袋牛黃解毒丸;買兩瓶青黴素,送一瓶腳氣水,簡直是豈有此理。 到處都是人,春熙路上排滿了各種型號的屁股,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後腦勺像叢生的蘑菇,廣大人民被節日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不顧家底地瘋狂採購,那架式不像是去花錢,而像是去搶錢,一舉一動透著當家作主的底氣,問路都跟吵架一樣。 陪老太太轉了一圈,我差點把眼睛擠到後腦勺上,鼻孔裡裝滿了濃淡不同的葷素屁味、蘿蔔韭菜飽嗝味、爆米花臭豆腐味,熏得我頭大如鬥。在紅旗商場買了十斤臘肉、兩掛香腸,到人民商場買了三件襯衫、六雙襪子,老太太還看中了一件豔俗無比的紅夾克,非讓我穿上試試,我一揖到地,說娘啊娘,你兒又不去賣臉,穿得那麼風騷幹什麼? 這些日子心情大好。上星期周衛東打電話給我,問我耳朵熱不熱,說董胖子和劉死皮(劉三)把你罵慘了,我讓他給我學了一遍,無非是卑鄙無恥下流之類,再加上一些三字經百家姓,罵得毫無創意,笑得我腸子都斷了。 我現在真正服了王大頭,在他的策劃下,案件性質已經不知不覺地從侵佔變成了賄賂,員警拿著我提供的賄賂名單,找董胖子、劉三和會計全都詢問了一遍,董某嚇得臉都綠了。公安局還向我們總公司發了一份《協助調查通知》,要求說明情況,勒令進行整頓,還在產品品質和稅務方面不動聲色地敲打了幾句,用詞禮貌客氣,底下暗含殺機,估計老闆看著都有尿意。 我想回公司討還我十月份的工資,被王大頭一聲喝止,說你娃太過分了,不曉得見好就收。這事適可而止也就算了,真要是把他們逼急了,撕破臉皮糾纏到底,那不但保不住你,連我都要受連累。我惶恐不已,連說明白明白,不無敬佩地看了他一眼,想這傢伙看起來豬頭豬腦的,哪來的那麼多道道? 前幾天回公司拿我的社會保險手冊,辦公大廳裡靜悄悄的,讓我頓起「人走茶涼」之感,除了周衛東,每個人都對我冷冰冰的,原來那些忠心耿耿的好部下,好像同時都變成了聾子和瞎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氣得我在心裡反復愛他們的娘。前排的張江拿著幾張表格反來複去地看,就是不抬頭,我心中來氣,走到他桌前,故意大聲嚷嚷:「張娃兒,你不認識我了,咹?你忘了當初是怎麼求我的了?」這廝剛進公司時什麼都做不好,劉三吵著要辭退他,我找他談了一次,龜兒子說得眼淚巴嚓的,苦苦哀求我再給他個機會。 張江的臉脹得像得了尿毒癥的膀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周衛東過來拉了我一下,說陳哥算了,張娃兒也有張娃兒的難處。我冷笑一聲,繼續嘲諷,說不就是個董胖子嗎?你以為你不理我,噢,他就會愛你了?這時董胖子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我裝著沒聽見,手指輕薄地點擊張江的腦門:「我告訴你,最陰險、最卑鄙、最下流、最他媽無恥的就是姓董的!」 我是故意的。這次輸得這麼慘,我實在是不甘心,挨球的董胖子只敢玩陰的,有本事真刀真槍地再來一次!我算是看透他了,你要跟他講客氣,早晚要挨他的軟刀子,要真是豁出去跟他大撒一潑,他也只有乾瞪眼——道德之神嘛,怎麼能跟我這種無賴一般見識? 說完了我轉身欲走,聽見董胖子在背後大喝一聲:「陳重!」聲音顫抖沙啞,像憋了多年的屁聲。我轉過頭來,看見董胖子雙手握拳,站在門口不停地抽搐。我笑眯眯地問他:「董總,怎麼樣?我很瞭解你吧?」董胖子氣瘋了,氣勢洶洶地逼到跟前,大聲喝問:「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是你無恥還是我無恥?!」 這廝又高又胖,站在面前像座鐵塔一般。我心稍稍虛了一下,不過想起他的無恥行徑,胸中的怒火又開始熊熊燃燒。我瞪著他,腦袋飛轉,想用哪句話才能把他氣死,過了最多有十分之一秒,我就有了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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