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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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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朗誦了電影《簡愛》裡的那段著名臺詞,我暈頭轉向,目眩神馳,完全忘了她念的內容。也沒聽清楚她的名字?她是什麼系的?那一屆的? 我剛從「山上下來」(成都人把從甘孜、阿壩等藏區回來稱為從「山上下來」)。從大山裡回到成都這個溫柔鄉,已很久沒見過這麼粉的女人了,我當時像一隻春天的猴子,思慕如渴,欲火如焚。 關於那次詩歌朗誦會,我的全部記憶都是這個少女——她朗誦時激動的聲音,生動的表情,婀娜起伏的身體、粉紅的臉龐。 事後我知道,她就是周家梅——我後來的女朋友。 自從那一年春天之後,我對王建南開始刮目相看。所謂人有人道,蝦有蝦道。道可道,非常道,只要不是歪門邪道,每個人都有他泡妞的獨特之道。 散場之後,我和王建南尾隨女生們到了她們的宿舍——俗稱「熊貓館」。學校的詩社社長是一個很熱心的小夥子,名叫文迪,他尊敬地稱王建南為「王老師」,稱我為「胡老師」。他告訴我們,周家梅老家在重慶,89級中文系學生,住女生宿舍9號樓。 後來聽王建南說,其實那次詩歌朗誦會可謂「盛況空前」。除了詩歌,氣功也登場亮相,著名氣功大師陳小雨表演了耳朵聽字、隔空取物等特異功能,成都搖滾先驅「二流子樂隊」的陳中和姚西演唱了他們的成名作:《1989年的乳房》。比王建南高幾屆的幾個詩人當晚喝得大醉,最後犯了事,其中兩個因調戲婦女被治安處罰勞教一年,還有一個因偷自行車被勞教兩年。 王建南說幸虧了我們泡粉子去了,否則喝酒的時候他肯定在場,不定會惹出什麼事來。 當宿舍樓大媽把周家梅從523叫下來,亭亭玉立站在我面前時,我手足無措,幾乎當場崩潰,和幾年前第一次見到沈秋的情形完全一樣,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王建南先說話了:「你好小周,我姓王,聽了你的朗誦我們都很感動,你是一個很有悟性的女孩。」 「你就是王建南老師吧?謝謝誇獎,我好像讀過你的詩。」周家梅羞郝地說。 我吞吞吐吐地說:「我是胡向東,準備為你寫一首詩!」 說完這句話,不僅是王建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如果現在還有一個男人這樣對女人說話,她一定會罵他「腦袋裡有乒乓!」但在當年,這是十分正確的愛情表白,我從來沒有寫過朦朧詩,事後,我很為自己當時的勇氣自豪。 不過,我可以向王建南學習,從此後,我加深了和他的友誼。 輪到王建南牛逼了,他現在是大爺,是老師,我必須向他求救。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一個混混加入到了文青的行例,王建南當然非常樂意,並表示要傾囊傳授。他馬上借給我一大堆書,讓我好好學習揣摩。並重點勾出了葉芝、聶魯達、艾呂雅、阿波利奈爾、阿赫瑪托娃、帕斯捷爾納克、奧登、麥肯明斯等人的著名情詩,另外還有重慶詩人柏樺、成都詩人翟永明等人的一些作品。 王建南說:詩歌這東西其實很簡單,可能一晚上就會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 經過五天艱苦的學習,我不得不悲痛地承認:自己屬於後者。 在那一年春天我相思成疾,一籌莫展,王建南借給我的那一堆東西,讀起來令我莫名傷感,我似懂非懂,但一句也模仿不出來。 更可怕的事,這些東西仿佛是迷幻劑,給我造成了很嚴重的後遺症:相思病開始加劇,對事業不思進取,就像現在電視連續劇裡的那些員警一樣,多愁善感,對花流淚,見月傷心,拾金不昧五講四美三熱愛、除四害講衛生、扶盲人過馬路、給孕婦讓座位幫小朋友系鞋帶 ……很多的街坊鄰居都跟我媽說:東東這娃娃肯定得了神經病,要不要送「四醫院」看看。 「四醫院」就是成都市精神病醫院,我知道這都是被愛情詩害的。王建南告訴我,美國中產階級知識份子給情人送玫瑰花時,一般都喜歡附上幾句情詩,就像現在的大學生要附上自殺的詩人海子的情詩一樣。比如說,美國人最喜歡用肯明斯的那首著名情詩: 「愛情比忘卻厚/比回憶薄/比潮濕的波浪少/比失敗多/它最癡癲最瘋狂/但比起所有/比海洋更深的海洋/它更為長久……它最明朗最清醒/比起所有/比天空更高的天空/更為不朽。」 或者帕斯的:「你名字的音節/穿過我失眠的鐘點……」 或者是聶魯達的:「今夜,我能寫出最悲涼的詩句……」 我的確感到萬分悲涼,但卻寫不出一句那怕稍微有一點點悲涼的詩句。 這場相思病害了大半年我才恢復正常。經過這番薰陶,我在這方面有了相當大的進步,懂得了很多掌故,基本上可以冒充文化人,讓我後來很順利地進入了廣告行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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