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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突然,有人輕輕地敲門。

  「當,當,當;當,當……」

  這節奏這聲響費飛再熟悉不過了。接著又是幾聲,它將費飛從疼痛的幻境中拽了出來。他首先的反應是大吃一驚。因為他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王佳梅。他戰戰兢兢地問自己:莫不是妖精的鬼魂來了?……他聽到一個女子嫩嫩的聲音。

  是柳葉兒。柳葉兒輕聲叫道:「費老師,費老師……」

  費飛忐忑不安的心跳這才安定。連忙點亮油燈,端著手臂起身開門。柳葉兒端著碗,小心翼翼地,像盛著什麼東西。

  費飛以為是給他送來什麼飯食,說道:「太勞累你了,我不怎麼餓。老田飯館還沒歇嗎?」

  「田大哥聽說你燒傷了,慌忙讓我端了點獾油來。此刻在飯館裡他一個人忙,今天夜裡大家都甭想歇著,煉鐵爐上不斷有人下來到飯館裡找飯吃呢。」

  獾油這玩意兒真是太神奇了。柳葉兒塗上不到一刻鐘,費飛的傷口處馬上便涼生生的,不怎麼疼了。他感到慶倖。應該說又是柳葉兒在關鍵時刻挽救了他。

  燈下,費飛打量著柳葉兒。連日的操勞和傷感,使得她清瘦了,一雙大眼睛卻比往日顯得明亮。費飛取來木凳,讓柳葉兒坐下。柳葉兒坐著,低頭說:「明天,明天早晌我要回去。」

  「是嗎?」費飛說,「上午時候,我遠遠望見你和你田大哥在村頭,攜著籃子上墳。」

  「田大哥也瞧見你了,路上還擔心,說你一準不好受。」

  柳葉兒一語說到費飛傷心處,他皺起眉頭,揚起臉。

  「是不是傷口疼?」

  「不是,不過,也有一點。」

  「田大哥說,獾油過會兒就得抹一次,不然還要疼的。」

  柳葉兒又端了碗到燈下,輕輕地將獾油在費飛的傷口處又塗抹了一次。

  費老講到這裡,妻子雲萍突然推開門,要我們吃早點。

  這時院子裡的音樂也跟著響了起來。大家要扭秧歌了。

  39

  費老沒有胃口,喝了一小碗粥,隨我回到書房。

  兩人重新坐下來,我給費老沖了咖啡。他啜了一口,放下杯子,神情怪怪地望著我,說:「我說一件事你會相信嗎?」

  「什麼事?」

  「那天夜裡,柳葉兒就留在我窯裡,與我……」

  「什麼?!」

  我大吃一驚。我瞠目結舌地望著費飛。我幾乎不想聽清他要說的什麼。只是想那個十八歲的穿紅衣的農家閨女,那個剛剛出嫁面貌清純可愛的姍姍小玉,如何可能就此便倒在被我看來如此俗不可耐的費飛的懷裡呢?

  但費飛這樣說了,我不能不信。

  他平靜地望著佈滿晨光的書架,旁若無人地思忖著。我懷疑此時的他,是不是仍在回憶中肆無忌憚地撫摩和玩弄著柳葉兒嬌嫩的軀體呢。但是我的猜測錯了。

  費飛接著飯前的話頭,說:「你甭以為獾油對付燒傷就那麼靈驗。剛抹上的時候,管用了半個多鐘頭,到後來幾乎不再起什麼作用了。這可忙壞了柳葉兒,她見我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便不間斷地往我的傷口處塗抹獾油,希望我能好受一些。但這是徒勞。後來我發現轉移注意力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於是我變著法兒和柳葉兒聊天。說了不到幾句話,又扯到王佳梅。我問她,那天去雙河鎮,見到王佳梅以後是怎樣的情形。」

  柳葉兒立刻僵住了。許久,她說:「我不說。」

  「你一定得說給我聽!」費飛抓住柳葉兒的手,央求她。

  「我答應了佳梅姐,我不能說給你聽。」

  「我求你,你一定得告訴我。」

  柳葉兒紅了眼圈兒,說:「我答應過佳梅姐,不能告訴你,怕你難過。」

  王佳梅這次進「反壞隊」待遇和上次大不相同。這次她是隱匿的壞人,「反壞隊」要懲辦的正是她這種人。儘管她的肚子已經微微地隆起,有了懷孕的模樣,但管理人員不考慮這些。第一天下午,剛押進大院,他們沒讓她歇口氣,立刻命令她在臺階下站立,站了一個鐘點,直至昏倒在地上。昏倒前的一刹那,她看見穿戴整齊的李鄉長手裡拿著一份材料,從一個房間裡出來,又進了另一個房間。她曾想喚他一聲,但是沒了氣力,接著倒了下去。田發河對柳葉兒說,李鄉長這次無論如何不會再照顧她了。原因也只有他自己曉得,李鄉長糾纏王佳梅,一直糾纏了這麼多年。費老師來了以後,李鄉長看到自己沒了指望。最後一次是那一天集會,王佳梅病剛好,他跪在王佳梅的面前,不知他都對她做了什麼,被王佳梅打了一巴掌。田發河當時感到,這以後的事情恐怕更要難辦了。李鄉長或許就是為處理處理她,才趕到雙河鎮「反壞隊」來。王佳梅明白,說什麼也不能求他。求他,等於自討其辱。

  此時的李鄉長已窮凶極惡,忘記了他的恩人。

  又過一日,吃晚飯時,王佳梅將碗裡的菜根揀出來,撇在了地上。這時候鮑籮子走過來,罵她:狗日的地主婆,你給我站直了。然後照她的臉狠狠地打了一耳光。王佳梅當著眾人的面臉憋得直發青。鮑籮子命令她,將菜根揀起來吃下去。她蹲下身,照他說的,連同沾貼在上面的泥土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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