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 上頁 下頁
六四


  費飛看到這裡,心下無比歡悅。一瞬間將正在落難的王佳梅忘得一乾二淨。他撇下報紙,匆匆走到院子裡的杏樹下,用力拍打著樹幹,發瘋一般地走來走去。天色慢慢地暗了。但在他的想像裡,此時卻有萬道金光照耀著他。

  他想大聲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知道,這是妻子劉曉君幹的。

  「嗨,這女人,這女人,這個女人實在太不簡單了!想不到她竟有這一手。我一直小看了她!」

  費飛加深了對劉曉君的敬佩。

  他不知道劉曉君見到此報以後是什麼感覺。但作為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他還是激動不已,感到幸福。意外的是,劉曉君此次沒給他來信,談她的感覺。費飛想,難道她是在等待著他來讚頌她,恭維她嗎?她一定預先感覺到了他的歡喜。

  「女人都是這樣的。」費飛自言道。

  興高采烈之下,費飛不知不覺走出了院子,去大街的路上,突然又想到了王佳梅,心裡咯噔一下,歡喜褪去了大半。他立住腳想了一想,轉身朝小學校走去。他想,應該去學校找張愛民打聽打聽,白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禮拜天的原因,學校大門敞開著,院子裡一片冷清,所有的窗子黑著,像無數隻沉默的眼睛。費飛走到院裡,沒有遇上一個人。唯有低垂的黑夜像幕布一樣壓在高大的瓦簷上。這死寂的氣氛似乎就像是在解說著,它們昔日的女主人此時此刻在遭受著磨難。費飛估計自己要空跑一趟。他走進後院,幾乎是不抱任何希望地敲了敲張愛民的房門。只聽裡面傳出一個男人嘶啞的聲音。這聲音讓費飛吃了一驚。

  「誰?誰氏?」裡面人問。

  「是我,張老師,打攪你,你沒睡嗎?」費飛小聲說。

  張愛民開了門,費飛摸索進屋。

  「對不起,燈沒油了,你緩些兒,這是座椅。」

  張愛民順手將費飛牽到圈椅旁,讓他坐下。

  落座的費飛立刻聞到屋裡散發著潮濕的土腥氣味。張愛民自己有座不坐,卻蹲在窗下的桌子旁邊,背靠著桌子腿兒。看樣子他的情緒有些低沉。費飛與他寒暄了幾句後,說:「今天,田發河的女人是咋回事?」

  「我知道你來要問這話。」

  張愛民解釋說,事情是這樣的,他的這間瓦屋他居住好幾年了。幾年來每到冬天,炕火一直出煙不利。他一直說修理卻懶得動手。這幾日湊巧他有個閒空兒,想將炕面揭開,看看裡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不想揭開炕的泥坯之後,發現裡面靠牆地方有個土堆兒。當時,和他搭手一起幹活的有教員老裴,還有幾個學生。他們清理去上面一二尺的虛土,發現裡面有只鐵匣子。這事情就暴露了。

  「裡面都是些什麼東西?」費飛問。

  「幾十個金條和元寶。王掌櫃你想,寶貝會少嗎?」

  費飛的眼睛緩慢地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他看到屋角堆著土坯與破磚。他接著張愛民的話,說:「你嚇了一跳?」

  「誰說不是!這我倒突然回想起來,佳梅姐這多年總是時不時到我這屋裡來坐,究其原因,她是有目的來的。她總來這裡摸摸那裡看看,起初我沒大在意。想不到她懷的是這心思!再說當時那麼多人眼盯著,你就是想替她遮蓋也遮蓋不了不是!再說政府政策宣傳這麼多年,佳梅姐她咋也不該隱瞞政府!」

  「是這樣。」費飛說。

  「費老師,這事擱在你身上你能不向政府報告嗎?」

  「是這樣。」費飛謹慎地稱讚他說,「你做得很對。誰都不得隱瞞,也不敢隱瞞。這關係到一個人思想覺悟的問題。擱我,我也得向政府報告。你做得很對。」

  「這事我想怪不得旁人!」

  「是。」費飛歎道,「都怪她自己。」

  「佳梅姐……」張愛民悲淒地說,「這事她做得不對!」

  「是的。為她,你也盡心了!」

  「可我想不通,佳梅姐為什麼要隱瞞政府!」

  「甭想不通,你睡吧,我走了。」

  費飛說罷出了房門。沒走幾步,他聽見背後的屋裡,兔唇漢子在低聲地抽泣。無論費飛怎麼看,但事實已經明瞭,張愛民向政府交出銀匣的同時,也揭發了他平日尊稱為佳梅姐的那個女人。這個以誠實厚道為立身之本的漢子,本來可以彙報說王佳梅並不知底,但是鬼使神差,或許可以解釋為他缺乏經驗,或許出於他厚誠性格裡的一種衝動,或許還有別的什麼理由,總之是他將王佳梅推到了知情者的位置上。

  不過,這事費飛不說我亦有所耳聞。多年來村裡人一直傳說,老校工張愛民就怕人提「王掌櫃」三個字。但見人提,他立刻面色灰慚,悄無聲息地轉身走開。鄉親們說,這是他心裡虧欠下人家王掌櫃的緣故。

  告發王佳梅,成了他一輩子的心病。

  「那天夜裡,」費飛說,「我從學校出來,也不知是該愛還是該恨,心裡痛苦萬分,頭腦裡只浮現一個看似平常卻能最準確表達我時下心境的詞彙:愚昧。我覺得像張愛民這樣的人,當然也包括鍋山鎮的村民,都太愚昧了。」

  「費老,」我叫道,「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怎怪得著這些可憐人呢?」

  「你說得對,也怪不得這些可憐人!」

  費飛回憶說,他走回到自己窯裡,點了燈,和衣而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