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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他的每一首詩都離不開女人這個主題。」

  「不過他六十歲年紀,能寫出像少男少女心態的青春浪漫的詩句,也算是文壇一絕了。」

  「不提他,我有點反感那個人。那麼大的年齡了,寫什麼不成?還以為自己是十七八歲?還想將失去的歲月找回來?神經病!起初的時候,還算老實。那天夜裡,他聽見我和劉曉君大聲吵架,吵得很凶,於是過來勸解。說實在的,那一次不是他勸解的話,我也許要動手打劉曉君了!太氣人了!胡文璀將我拽到他的房間裡,見我沒吃飯,讓他妻子拿出幾個蒸饃給我。我坐在他的房裡,湊合著將飯吃了。」

  31

  第二天,費飛被劉曉君趕出家門的消息成了大院的頭號新聞。劉曉君腋下夾著檔去上班,路過胡文璀家的門外,大聲放話給費飛聽,她說:「費飛同志,對你我是一忍再忍,實在忍不下去了!你也太不爭氣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這麼大的事情,讓你都給我耽擱了,竟還有臉回來?」

  費飛也沒有想到,劉曉君對他居然發了這麼大的火。他躲在胡文璀家的門後,聽到劉曉君的話,沒敢露面,等她走遠這才溜回到家裡。進門看見曉君的書桌上放著以他名義寫的向組織遞交的思想檢查。費飛見此,竟感動得流下淚來。心裡念叨,劉曉君雖然對自己凶了一點,但她的心裡卻都是為了他好。此時,費飛感覺著自己也不用多想了。連忙坐下來掏出鋼筆,像個認識到錯誤的中學生,在檢查裡又加入一些更加誠懇的段子,然後一字不落、工工整整地抄寫了一遍。抄完,鄭重其事地蓋了自己的名章。然後又通讀了一遍。讀罷,連自己都被檢查感動得流出了眼淚。他一面感慨一面想,自己的革命覺悟和思想堅定性方面比起劉曉君是要差一些。不迎頭趕上,不光對不起組織,也對不起劉曉君。於是,他匆忙收拾了幾件秋天的衣服,尋摸到幾份最近的學習材料,也不作更多的停留,大踏步走出了作家大院。因為昨天送豬的司機師傅說了,假如他要返回的話,十一點前可以到西大門外的「群英旅社」去找他。

  一切還算順利。費飛當天就搭乘上返回的汽車,並在夜裡十時左右,被司機師傅用車送回到鍋山鎮。他沒有再去飯館裡找飯吃。在縣城裡他已經和司機師傅一塊兒,蹲在縣百貨公司門前的一個醪糟攤旁,就著馬燈的光亮,聽著「啪噠啪噠」的拉風箱聲,每人喝了兩大碗醪糟,吃了四個燒餅。自然,是費飛花錢請客。

  費飛打定主意,從今往後像田發河飯館那樣的地方,還是少去為佳。自己作為一個革命作家,是不應該再接受那些思想不怎麼進步的人的勾引了。這樣他才可以集中精力,一心一意地寫自己的小說。看來此次西安之行,給費飛造成很大的刺激。他每天除了去黃香蓮家裡吃飯之外,守在窯裡不再出門。他悶著頭拼命地寫啊寫,寫得頭昏眼花但仍筆耕不輟。他決心要將過去浪費的時光補回來。幾天日子,作品已有很大進展。開頭的幾章初見規模,費飛暗自歡喜。

  「坦率地說,」費飛大聲說道,「我和劉曉君的感情,多年來一直是鬥爭緩和,緩和鬥爭,在鬥爭中緩和,在緩和中鬥爭,一直是在矛盾和鬥爭中走了過來。她對我不客氣的話,我也對她不客氣。我從鄉下老遠趕了回來,她若不理我,我一氣之下就拍屁股走人,繼續回到鄉下,寫自己的小說,管她球呢!這在我和她,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

  我聽出來,費飛為自己那小小的虛榮又向我撒謊了。但我不會被他迷惑,我能從他的眼神的背後,以及單位同志的隻言片語中找到原發的可靠的事實。事實上,他所謂和劉曉君的鬥爭是假,妥協倒是真。大院裡的同事誰都看得出來,多年來他竟一直仰仗著劉曉君的權勢,有時還因此而自鳴得意呢。

  「這一日,我正在窯裡……」費飛說道。

  費飛這一日坐在窯洞裡,正在龍飛鳳舞地大書特書。他塑造了一個名叫楊宏灝的地下黨員英雄人物,來到國民黨統治下的鍋山鎮。先是在鎮小學裡當教員。結果不久,他翩翩的風度和不俗的氣質,讓地主劉富堂的女兒劉碧雲一見鍾情。

  無疑楊宏灝這個角色來源於楊文儀的哥哥——革命烈士楊文華,劉富堂是被槍斃的地主王寶山;劉碧雲,或許取自與他有著情感瓜葛的王佳梅本人。不過不知是出於妒忌還是出於獨佔的心理,費飛特意將王佳梅和劉碧雲從性格上區別開來。在他筆下的劉碧雲是個善良美麗、性格開朗,但頭腦極其簡單的女子;她沒有王佳梅那種天生的憂傷,她既不知道父親怎樣剝削農民也不知道這個「人吃人」的社會有多麼複雜。

  費飛在刻畫劉碧雲的形象時這樣寫道:

  ……那女子有一雙像星星一般明亮的眸子,睫毛很長很長,說話的時候,睫毛一撲閃一撲閃。讓你感到,她在每一個瞬間裡,隨時隨地便會生出許許多多的嫵媚來……

  費飛說,寫到這裡,窯門「嘎吱」一聲,走進一個人。

  費飛抬頭一看,是她。妖精來了。費飛開始曾試圖表現出他的冷淡來。但不知何故,很快就被她的神情感染、化解了。

  她氣色很好,打扮得很俐落,笑容也很媚人,小肚子微微隆起,已開始有了作為人母的那種優美的弧線。幾日不見,她肚裡的小生命有模樣了。費飛一瞬間忘記了一切。女人走近他,撒嬌般地坐在他的腿上。勞作許久的費飛立刻感到,她的體溫正通過她的臀部傳遞到他的意識裡。他不由自主地攬了她,另一隻手伸進她的衣服裡面,撫摩她光滑的肚皮。

  「你感覺怎樣?」他輕輕問她。

  「嗯,好著呢。」女人閉了眼睛,點頭道。

  他的手想進一步深入的時候,女人推開他站起來。

  費飛仰面看著女人,眼神一刹那由渴求變成鎮定。他將桌面的稿紙整理了整理,然後慢慢悠悠的、一字一頓地說:「從今往後,我要加緊寫作了,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來就來,打攪我了,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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