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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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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 費飛想,昨夜是有個鬼魂之類的動物來到他的門外,但那不是在夢裡,而是在他十分清醒和警覺的感覺狀態裡。他不信迷信,所以排除了這種非常的感覺。而此時此刻她坐在他面前,一個活生生的人兒,卻說出這種令他吃驚的話。他停了手中的食物,睜大眼,向她望去。他問她:「你是在夢裡來找我的嗎?」 「對啊。」 「你找我做什麼呢?」 「做什麼呢?什麼也不做。」 「不對,肯定做了什麼。」 女人臉紅了。紅得她自己都受不了了,雙手捂了臉,倒在炕鋪上,咯咯笑起來。費飛喜歡她這雙纖纖酥手。所以,他看著她的那樣子,也跟著笑起來。 兩人笑了一會兒,還是女人先坐起來,正色道:「算了,不笑了,沒什麼好笑的!」 「誰說的,挺好笑的呢!」 「不,不好笑,」女人背過臉,說,「一點也不好笑,是傻子才覺著好笑呢!我是不該對你說這些話的。」 費飛止住笑,呆坐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飯館女人,面色漸漸變得蒼白,一句話說不上來。直言不諱地說,此刻他的確對飯館女人產生了那種可怕的想法。但他心裡又知道,以他的身份他既不敢,也不能夠。 飯館女人望著他,微露吃驚,抑或是其他神色。 費飛低下了頭,突然說:「上午你做什麼去了?我看見你和老田趕著羊……」 「在林家峁頭早先買下的,我隨發河去那裡牽它回來,看見了你。」 接下來,費飛竟不知再該說什麼了。 雙方靜默。 靜默極了。 滴答滴答。桌子上,費飛從城裡帶來的小鬧鐘在響。 「我走了。」女人說。 女人說走便走。費飛突然悟到了什麼,他跟上幾步,在窯門口攔住她。他沒敢去觸摸她,但他感覺到了她。他不再像以往那樣善於言語,而是很艱難很笨拙地叮囑她:「沒有事,你常來啊,妖……妖精。」 「不許你叫我妖精。」 女人笑了,說罷,分開他的手臂,走了。 望著女人走去的翩翩背影,他若有所失。他不是動物,不是狗或者馬。假如是匹馬的話,他會不由分說地去追趕她。不過落空的費飛還想不到這一層。回頭,他看見桌面上的吃食,心頭突然一堵,怎麼也吞不下去了。天生聰明過人的費飛此時確切地感到,他對這個女人產生了一種極其危險的感情,而不再是僅僅是想瞭解她的那種念頭。 躺在床上的他,忽然隱約感覺到他的心在微微抽搐,在憋得發痛。一下接著一下地顫抖。 在過去的歲月裡,他每次離家回城的時候,妹妹立在村頭的土崗上送他,那時他才會有這樣的心痛。妹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為之心痛的女人,儘管她那麼幼小,可她讓他感到了那種獨特的心痛。他想,唯有她那樣的女孩子,才會有的心腸,即那種極其細膩敏感的心腸。後來妹妹走了,他再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真正的心靈之愛不但會讓女人痛,也會讓男人痛。 不過,這只在少數人那裡產生,大多數人則不然。 費飛想,飯館女人抑或真的是惡霸地主的女兒,但這些對他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活在人世間的沒有什麼人可以替代的,能夠使他能產生出那種疼痛感覺的女人。 他與劉曉君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嗎? 沒有。他和她發生了那事情,那時候是因為他需要結婚,劉曉君也需要結婚。他沒想到,在書店昏暗的庫房裡,平置的書垛子上,劉曉君居然輕而易舉地讓他得手了。那一年他三十歲了。但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發生性關係。或許起初雙方僅僅是互惠互利的「性嘗試」。他和劉曉君都將對方作為試驗品。否則劉曉君也不會在後來的日子裡老有吃了虧的感覺。 他極度地傷感,不是因為別的。 「我一頭倒下去……」 ——費飛說到這裡,話停住,毅然決然地立了起來。 他在我的面前走來走去,忘記了自己的拐杖,也忘記了那個年邁體衰的「費老」。費飛年輕時風度就不錯,臨到老了,風度尤佳。高大的身軀,花白的頭髮,風度翩翩。幽暗的檯燈燈光照著我的書房。我的四大架文哲史圖書頂天立地地矗立著。他在書架前走來走去,將他陪襯得像是一個極其偉大的智者。 有必要補充一下,我書架上的藏書在西安城裡的作家中也算得上一個,這不僅因為我需要讀書,同時因為我剛剛進城,需要裝潢裝潢門面,以掩飾我身為一個鄉下人、一個「土佬冒」的那種虛偽。我發瘋地買書。星期天上街,妻子雲萍每見我一走進書店,便不由自主地要抱怨一番。一般情況下,她總是設法繞著書店走,以免被我靠近。她知道我進了書店不會顧及錢,也不會顧及她,更不會顧及家庭的日子日後如何過法。我對她說,俗話說幹什麼得像什麼,當作家沒幾卷書算什麼作家啊! 「小妖精,她太不同尋常了!」費飛說。 「她出現在世界上,世界就有了許多的故事。」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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