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在紙裡的火(80)

八〇

　　這時候，旁聽席上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法庭裡再次響起了一片嘈雜之聲。法官再次重擊了兩次法槌，人們才安靜了下來。

　　崔哲的辯護律師開始總結陳辭。他說，崔哲的敲詐行為的確是法律所不允許的，卻是可以被理解的，所以他希望法官考慮上述情節，酌情輕判。

　　公訴人並不同意。他認為，就算崔哲曾經把敲詐所得的部分贓款用於資助他人，但他還是把另一部分用於個人消費。如果不是沈子方舉報，他向超市敲詐所得的那10萬元也將落入他的私囊。

　　聽到這裡時，崔哲突然抬起頭來，他說：「你搞錯了，我並不打算自己花那筆錢。」

　　公訴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崔哲，問道：「你打算用它幹什麼？」

　　崔哲猶豫著，看了看法官。法官並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似乎在鼓勵崔哲說下去。

　　崔哲又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了。他說：「一年多以前，有個老太太從報社墜樓死亡。後來，我的部門主任一直在追查這件事，他認為我欠了這個老太太一筆債。最近，我發現他追查得越來越緊，我很緊張。我希望弄一筆錢給老太太的孫女兒，讓他閉嘴。但我一直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女孩。當我還在猶豫的時候，員警來找我了。」

　　法庭裡一片寂靜。在場的多數人——包括法官、公訴人、崔哲的辯護律師和旁聽席上的人們——臉上都現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心裡一動。

　　「為什麼你……」公訴人和崔哲的辯護律師幾乎同時開口問道。他們又同時頓住了。

　　「因為在那件事裡，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崔哲說。

　　法官宣佈，因為崔哲的辯護人向法庭提供了新的證據，證明那筆錢的去向，鄭克群願意退賠部分贓款，且本案中尚有一些不清楚的情節，法院將再次開庭審理此案。

　　第二十章往事

　　我突然發現，它的封底夾層裡有一張照片。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抽了出來。我要告訴你的是當我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又一次感到恍惚。

　　在蕭原失蹤的那些日子裡，我曾經以為這個故事就這樣結束了。但我後來才發現，到那個時候，我所知道的只是事情的一部分，它還有另外的部分——那也是這個故事裡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當這場風暴過後一切看似趨於平靜的時候，蕭原再次出現了。那天下午，他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蕭原告訴我，他決定從此不再回《北方時報》。他打電話找我，是因為那天他離開報社的時候過於倉促，以至於忘了一件事，所以他需要我幫一個忙。

　　我樂於幫忙。這使我覺得自己仍然是他的朋友。

　　「誰搬進了我的辦公室？」蕭原問道。

　　我告訴他，那間辦公室現在並不屬於任何人，經歷了那一系列震盪之後，報社編委會還沒來得及做出新的任命決定。或許編委會也正在等待報業集團高層的一個決定。

　　蕭原接著問道：「有人去過那間辦公室嗎？」

　　「當然。」我說。周自恒曾經帶著幾個人去過那間辦公室，但他們好像也只是把東西弄亂，而並沒有幹什麼。

　　蕭原似乎松了一口氣，他希望我幫他從辦公室抽屜裡找一樣東西。他說，在他辦公桌上的筆筒裡有一把小鑰匙，那是辦公桌抽屜的備用鑰匙，用它打開抽屜以後，就會看到裡面有幾本書，最下面有一個採訪本。

　　蕭原說，那個採訪本對他很重要。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它找到並且帶出來，等我們再見面時交給他。

　　我該怎樣進入那間房門緊鎖的辦公室呢？不過，我並沒有把這個問題拋給蕭原，我想這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技術問題，它難不倒我。

　　那天晚上，我下了班之後在報社裡呆到很晚。等到記者辦公席裡的人們都離開以後，我才悄悄地走到了主任辦公室前。這時候，我發現自己的心臟怦怦地狂跳不止。我認為自己體驗了一次做賊的感覺，但我認為這樣做值得。況且我並不是來偷東西的，我只是在幫蕭原取回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我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把它插在門縫裡，然後又念了一句「芝麻開門」，那間辦公室的門就在我眼前打開了。我並不經常這樣幹，只是偶爾——在我出門忘了帶鑰匙的時候。

　　我沒有用上筆筒裡的那把小鑰匙，因為我不需要了。抽屜已經被人撬開了，你猜得到是誰幹的。最後，我是在丟棄在地上的那一堆雜物裡找到了蕭原所說的那個採訪本，並且把它裝進了我的書包裡。然後，我悄悄離開辦公室走向了電梯。

　　這個採訪本為什麼這樣重要？我感到好奇。離開報社回到家之後，我沒能抑制住我的好奇心，我無法控制自己翻開它的欲望。

　　有一陣子，我想，這樣做是不是不道德？但我又想，這只不過是一個採訪本，裡面記錄的也許只是蕭原曾經寫下的一些採訪筆記，離開報社之後，他也許仍然希望保留一些記憶。這樣想的時候，我就翻開了採訪本。

　　在採訪本的扉頁上，我看到了這樣一段文字：

　　「如果我們用太多的時間來審視令人失望的事情，我們就可能掉進失望的陷阱並且越陷越深。但是，如果我們一直心存對『美好』和『溫暖』的信仰，就會發現生活其實並沒有那麼令人失望。這樣想的時候，我們就會過得好一些。所以，我們一定要有信心。如果我們有信心，就會發現，希望其實無處不在。」

　　看到「美好」和「溫暖」這兩個詞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自己心裡一動，我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

　　接著往下翻時，我看到了關於那個「流浪漢」的故事的採訪筆記，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叫「于楚明」。我還注意到，這個名字周圍畫了一個粗粗的黑框，旁邊還有一個大大的問號。

　　然後是一些火災和交通事故的採訪筆記。

　　然後是那場蹊蹺的「交通事故」，筆記裡有許多血指印。

　　然後是於薇的故事，對醫學院和殯儀館的採訪筆記。

　　然後是那場曾經被瞞報過死亡人數的「礦難」。

　　然後是一張剪報，裡面的內容我很熟悉，那是我在當記者時寫過的一篇報導，裡面講述了一個年輕女子醉酒後穿越人行道時被車撞死的故事。

　　蕭原為什麼要收藏這張剪報？我想了一下，但沒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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