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四九


  如我所料,在那個月底進行的考評中,我的得分最低。我知道為什麼——「立法者」(擬定考評標準的人)是崔哲,「執法者」(打分的人)也是崔哲。在這部「法律」頒佈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註定逃脫不了這張崔哲織成的網。

  你知道,崔哲並沒有將我開除出報社的權力,但他可以用這樣的方法來羞辱我,直到我主動離開,而我的離開也許能夠換回他在那件事情裡失去的安全感。

  我曾經找過崔哲申辯,但他看起來連向我解釋的興趣都沒有,他只是告訴我:「這是部門規定,你服從或不服從都必須執行。」

  就這樣,我成了那個倒楣的人。崔哲當時給了我兩條路讓我選擇:要麼主動辭職,要麼去新聞熱線值班室當接線員。

  我選擇了後者。我說過,我也希望我能愛我所愛為所欲為,但多數時候我身上背負著壓力並且無可奈何。

  我告訴你我的壓力是什麼:離開這個報社之後,我會立即失業,而能不能獲得一份新的工作還很難說。我對此感到恐懼。

  如果你曾經在畢業找工作時四處碰壁,如果你身在外地沒有人願意並且能夠幫助你,如果你……你就會理解我的恐懼。

  「你當時為什麼不揭發他?」蕭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我苦笑了。我曾經這樣想過。當我把自己的東西從記者辦公席搬到新聞熱線值班室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這種屈辱感壓迫著我,使我有了揭發崔哲的衝動,但我最終還是放棄了這種衝動。

  那個時候,一個是銳意改革的社會新聞部主任,一個是剛剛被社會新聞部主任清除出記者隊伍因此心懷怨怒的接線員,你認為人們應該相信誰?

  當然,我沒有揭發崔哲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事實上,除了我親眼所見之外,我並不掌握任何關於那2萬元的證據,我想,那個企業負責人也不可能為了幫助我而站出來指責崔哲。

  當我講完這個故事時,蕭原沉思了一會兒,但他並沒有表現出意外的樣子。這倒讓我意外了,不過我沒有問蕭原為什麼。如果我問了,而他也告訴我了,也許我會更早地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我告訴蕭原,成為一名接線員之後,我很快就從剛開始時的不適應狀態中調整過來,我發明了一些在值班室裡玩的遊戲,並且在跟其他接線員一起玩那些遊戲時找到了樂趣。當然,我從此還學會了謹小慎微,我一直告誡自己要少說話多觀察。

  「你的格言是」夾著尾巴做人「?」蕭原問我。

  「不。我的格言是」凡事不要衝動,衝動必有後果。「」我說。

  「我懂了,」蕭原露出了一絲微笑,「說到底,你是在保護自己。」

  我同意。我還有一些經驗要告訴他:「如果你不能習慣於忍受那些你不喜歡的事情,在這個地方或是別的地方,你都註定是孤獨的。」

  「孤獨有什麼不好?」蕭原眨著眼睛,一副好奇的樣子。

  我答不上來。我承認,我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我堅持認為孤獨不好。

  這時候,我看到蕭原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根據我多次與蕭原聊天的經驗,我知道他要開始給我講一些「人生道理」了。這大概是他在中學裡當老師時養成的習慣,通常這需要10分鐘左右。

  果然,蕭原開始給我「上課」了。他說,孤獨並不一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有時候,一個人之所以孤獨是因為他不妥協,而不妥協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它代表著堅定和勇敢。

  蕭原還說,當我們看到某些令人憤怒的事情發生的時候,無所作為就代表著妥協,但不妥協的人一定會對此做點什麼。也許他們做的於事地補,無法扭轉事態的發展趨勢,但至少會讓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感到不安。當然,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有所忌憚,並且從此對一些人和一些事保持敬畏。

  我試圖插話,我想說的是:「他們才不會感到不安呢!」但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蕭原阻止了。

  蕭原接著說,一個人的心裡,總要有一些敬畏的東西。如果沒有敬畏,那就意味著價值觀的泯滅,同時泯滅的還有對美好事物的希望。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意味著一個人生活在一個空虛的世界裡,只有欲望,卻無希望。

  「課」終於上完了,我松了一口氣。突然,蕭原又問我:「你看過《阿甘正傳》嗎?」

  「看過。」我確實看過,那是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那部片子讓我記住了兩件事:人的命運就像是一片飄浮在空中的羽毛,而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

  「還記得阿甘入選大專棒球明星隊以後,被美國總統接見時說了什麼嗎?」蕭原繼續提問。

  我不記得了,但我隱約記得,弗雷斯特·甘在那次美國總統安排的宴會上喝了很多免費飲料。

  「阿甘說的是:『我要尿尿。』」蕭原直視著我,繼續說,「阿甘的故事教育我們,要懂得勇敢地表達。當你要尿尿的時候,就要勇敢地說『我要尿尿』。」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發出了一陣大笑,接著站了起來。

  「幹什麼?」蕭原愣了一下。

  「我要尿尿。」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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