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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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但我告訴他了。他聽了以後很震驚,當然也很遺憾。」蕭原說,「我問他知不知道崔哲挪用了那筆捐款,他說不知道。但他告訴我,他當時就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對勁。他說,那天中午他走進崔哲的辦公室時,發現裡面坐著另一個男人。當他把那筆捐款交給崔哲的時候,又發現崔哲神色緊張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徐浩認識那個男人嗎?」我對那個神秘的男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知道,也許他就是那個能夠破解秘密的人。 「他說不認識,只覺得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懷疑崔哲挪用那筆錢跟那個男人有關係。」 「有什麼關係?」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蕭原困惑地搖了搖頭,「不過,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我同意。 接著,蕭原把話題轉向了我:「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又怕刺傷你的自尊心,所以我一直沒有問。」 「你問吧,知無不言。」我說。對我來說,自尊已經不再是多麼重要的東西了。 「我知道你以前當過記者,我還看過你以前寫的報導。」蕭原遲疑了一下,接著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變成接線員?」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如果你對我的故事感興趣,我有機會就會詳細地把它說給你聽。現在有一個人對它表現出了興趣,所以我打算把這個故事說出來。它在我心裡埋得太久了。每當我想起它,就會感到一種被侮辱卻又無力反抗的心痛。 如果再給我一個機會的話,我不會選擇當接線員。當然,這並不是我的主動選擇,而是別無選擇。當我別無選擇的時候,惟一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這就是我的生活智慧。這樣的智慧你可能早已經從某一本書上讀到過,但它卻是我在壓力之下悟出的。 大學畢業以後,我來到《北方時報》當上了一個記者。那時候,崔哲還是一個普通記者,他比我大一歲,因此算得上是我的「兄長」。在我進入報社的前幾年時間裡,我曾經與他保持著非常友善的同事關係,直到有一天我們共同領了一條新聞線索,並且一起出外採訪。 那是一次關於一個知名家電企業的採訪。那個企業犯了一個錯誤:在顧客把那些包換期內出現品質問題的冰箱送回來之後,技術人員對它們進行了一番修理並翻新改造。隨後,它們又以「新冰箱」的面目出現在商場的櫃檯上。 一個細心的顧客發現了這個錯誤,並且在給報社打電話之前做了一些前期調查——他找到了那個專門對「問題冰箱」進行修理和翻新改造的維修部。 我和崔哲對此事進行了10多天的調查,掌握了以下證據: 1、那個顧客提供的一台「新」冰箱樣本,其內部元件有明顯的翻修痕跡。 2、電器維修專家對這台冰箱的鑒定,證實這是一台維修後翻新的舊冰箱。 3、電器商場負責人承認,那台「問題冰箱」是從他們那裡售出的,同時承認進貨管道把關不嚴。 4、崔哲想辦法偷拍到的照片,上面顯示了維修部員工將舊冰箱翻新的工作流程。 5、照片上的維修部員工之一在壓力之下提供的證詞,他證明維修部經常那樣幹。 6、那個家電企業售後服務部經理對此事的解釋:他認為這是那個維修部的個體行為,並且承認管理失職。 7、維修部經理對此的解釋:他承認照片上的工人是他們的員工,但他認為這是那些工人的個體行為,並且承認管理失職。 調查結束之後,我們把所掌握的證據提交給了那個家電企業的負責人,希望他對此發表一些意見。 那個負責人很沮喪,但他告訴我們,他不會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就在我們準備離開時,他叫住了我們,問我們寫一篇稿子能掙多少稿費。 我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當我們再次準備離開時,那個負責人從抽屜裡拿出了一疊人民幣,他告訴我們那是2萬元錢,並且希望用它來交換我們準備撰寫的那篇報導。 我承認,我當時確實動過心,我用最短的時間暗暗估算了一下:那篇報導大概能寫6000字左右,當時報社裡執行的稿酬標準是300元/千字。這意味著,我們的稿酬在1800元左右。如果那篇報導發表以後在社會上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力,也許我們會獲得一些報社的獎勵,比如被評為「優秀記者」而獲得1000元獎金。但無論如何,那樣一篇報導不能為我們換來2萬塊錢。 崔哲顯然也動了心。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我,又低頭想了想,然後走過去跟那個負責人耳語了幾句,接著就成交了——他從對方手裡接過了那筆錢。 在回報社的路上,崔哲一直試圖說服我跟他平分那筆錢,並且希望我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裡」。我對此感到恐懼,所以我希望他把錢還給那個企業負責人,繼續報導那件事。 為了這件事,我們當天還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爭吵的結果是:我拒絕了他的第一個要求,但答應了第二個。 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我並沒有從那件事情獲得一分錢,但我也沒有去做一個「告密者」——在崔哲對當時的社會新聞部主任李赫說那件事情證據不足所以無法繼續報導的時候,我保持了沉默。 我要說明的是,我拒絕那筆錢,並不是因為我有多麼崇高的新聞理想和道德水準,我只是感到恐懼。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恐懼什麼,也許是擔心事情敗露失去這份工作,也許是擔心因此而承擔牢獄之災……總之,我就是感到恐懼。 這件事情在我和崔哲之間造成了隔閡,我們各自在心裡築起了一道牆。我們變得越來越陌生,從此不再一起採訪,甚至從此不在一起聊天。即使是在報社走廊裡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心裡也會充滿了對崔哲的警惕和敵意,我在崔哲的眼睛裡也看到了一樣的東西。 這件事情過去之後不久,就發生了「曹老頭」嫖娼的故事,崔哲因為那一系列報導獲得報社嘉獎並且登上了社會新聞部主任的位置之後,我知道我的厄運開始了。 崔哲上任後出臺了一系列部門改革措施,其中包括「清退一部分不適合當記者的同志」的改革目標。他為這個目標專門擬定了一個「執行辦法」:由他為每個記者發表的每篇報導打分,月底積分最低者將自動退出記者隊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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