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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心裡膽怯,本能地一縮脖子,搖搖頭顯露出一副草包孬種相:一出了河套就算是玩命去,可不像小孩子坐在地上捏尿窩窩那麼好玩!你們別說翻新一條丈五的大船,就是給個金山銀垛子,誰也不敢拿著小命冒這個險。

  楊家岩僅僅是一個被罷官來周家莊改造的罪人,他除了可憐兮兮地哀求三十歲的漢子熱心幫助,說出去的話如一縷輕風從耳邊飄過,對人沒有任何的影響和分量。

  為了從死亡線上救回他們的兒子,發瘋發狂的周老奎,和嚇成一團泥巴的妻子,竟然打起了一個荒唐主意。他們不顧連花的感受,也不問自己的兒子同不同意,迫不及待地決定,只要救回了他們的兒子,就讓容貌出眾的兒媳蓮花,同那個使船的猥瑣漢子做一個星期的臨時夫妻。

  蓮花臉上簌簌滾落著熱辣辣的淚水,為了能從死神的爪子下救回自己的男人,她已經沒有勇氣和膽量反對公婆的荒唐決定。她大著膽子,和那個猥瑣的漢子對視了一眼,那情形就像是當場簽訂了賣身契,然後咬咬牙關狠狠地閉上了眼睛:你只要冒險救回周川,七天以裡我就算你的妻子!

  使船的漢子用渾濁而呆癡的眼神,仔細地望了蓮花一眼。蓮花那周正的身材,棉衣裡那鼓鼓囊囊的乳房,白蓮花般的美麗臉龐,頓時讓他心旌搖盪,激動得失魂落魄。他為了和蓮花過一個星期的夫妻生活,竟然不顧及生命,而願意冒險去救回周川。這種當口,也許是他猥瑣的一生中最有風采的一刻,那雙原本無神掛著兩角穢物的爛眼睛,閃耀出貪婪饑渴的淫光,像兩個鬼火般賊亮賊亮!

  公婆作主,蓮花本人應允,快嘴二哥作保,還有楊家岩當旁證,雙方跪在地上對天發誓之後,達成了至死不能改變的口頭協定。

  使船的漢子平日裡膽小窩囊,此刻胸膛裡猛然湧上來一腔豪壯和膽氣。他麻利地解開拴船的麻繩,挺挺胸脯撈起五米的竹篙。丈五的大船仿佛想成全主人的美事,載著周老奎和快嘴二哥,勇敢而有信心地駛出了平靜的河套。

  大船一旦由平靜的河套駛向狂風大作波浪洶湧的湖面,忽然勇氣大減,明顯露出了草包相,像一棵毫無分量的小草浮在水面。一個浪頭一個浪頭接連朝它打來,恐懼得瑟瑟發抖的船身,七扭八歪地呻吟著。船上的漢子和周老奎兩個就像醉酒似的,在顛簸漂搖的船板上晃蕩蕩打著趔趄。

  此時此刻,不需要再思考再猶豫什麼,逗留片刻就有被風浪吞沒的危險,使船的漢子慌亂而又果斷地調轉了船頭。他用那因風浪的可怕而注滿恐怖的眼睛,飽飽地貪婪地剜了蓮花一眼,臉上籠罩著一種惋惜、沮喪和痛苦的神情。

  母親兩手絕望地抓撓著渾濁的天空,那激憤的神情,恨不得要把老天爺抓在她手裡。一個母親的心肝,被刀子割掉後又給魔爪殘酷地撕碎了,整個身子像被抽去所有的筋骨那樣,哭喊著灘倒在因風浪撞擊而微微顫抖的湖岸上。

  蓮花一雙紅腫的眼睛哭幹了淚水,複雜的目光默默地望著風浪中那條孤獨的小船。後來蓮花自豪地斷言,風浪再大都不會打敗她的丈夫。她蓮花像雨中的白蓮花那麼美麗清純,像掛著早晨露珠的蓮蓬那麼鮮嫩,鬼神見了都會拜倒在她面前。

  周川在蓮花煥發著魔幻神奇般的身上,已經體會到男人的激動,和夫妻做愛的幸福,他絕不會甘心扔下美麗年輕的妻子,自己撒手西去。

  八

  周川是在絕望之後才決定放棄庵子,朝著更遠的大湖上貿然放船的。

  狂風像無數頭發情的牤牛,猛然間掙脫了結實的韁繩,在荒草淒淒的湖岸,在天水一體的湖面,撒潑放歡。微山湖上變得越來越凶的波浪,像被強烈的炸藥轟翻的一堵堵牆頭,砸下去!砸下去!砸在船庵子上的聲響,讓周川聽起來膽戰心寒。

  西伯利亞的寒流,隨著北風跋山涉水奔波萬里,終於在光禿禿的微山湖上安營紮寨。眼下僅是初冬天氣,驟然間變得像數九的嚴寒,寒冷得滴水成冰。波浪打在時起時伏的船頭上,打在因狂風擊打而發出呻吟的船庵子上,凝聚下一層一層堅硬透明的冰。整個小船的外形,就像能工巧匠用冰淩雕刻而成。

  周川白天黑夜看守的那幾道竹箔,在離小船約有兩篙水路的前方,時而被張著大嘴的浪頭惡狠狠地吞沒,時而又被戲耍玩弄地從肚腹裡吐出來。那一道道被風浪扭曲的潰 敗不堪的軀體,像一排排病入膏肓將要垂死的人,傳來一陣陣哀哀的哭泣聲。

  浪頭接連不斷地把渾濁的湖水潑向小船,冰的重量,每時每刻都在庵子上增多。周川不時從艙裡探出頭來,用求援的目光望著遠處的湖岸。湖岸在他眼前已經消失,他眼前是翻滾的浪頭,他身下的小船被高高的浪頭包圍在中間。但是,他知道全家人以及快嘴二哥和楊家岩大哥,正在為他的安危焦慮萬狀而揪心裂膽,風大浪凶卻使他們束手無策,眼睜睜望著他身臨險境卻沒有任何辦法幫助他脫離危險。

  如果自己葬身大湖,爹娘和蓮花都將陷入一種長久的痛苦和折磨之中。那個落難的楊家岩大哥,罷官幾年來始終沒有工資,失去他的幫助今後將怎麼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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