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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3

  參加妹妹婚禮的時候,士心心裡覺得很溫暖。很多年了,家裡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就連母親也格外高興,說說笑笑跟客人們打招呼。

  看著打扮得很漂亮的妹妹,士心感動得想哭。這幾年很少跟妹妹在一起,印象裡那個紮著小辮子頭髮又稀又黃的小丫頭已經變成了漂亮姑娘,在親人和朋友的笑語和歡聲中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那一刻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士心也無限幸福,看到家裡的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妹妹一個個長大,擁有健康和自己的幸福,他覺得吃再多的苦也值得,苦過之後,這一刻他的心裡比誰都要甜蜜。

  忙完了士蓮的婚事,這一天晚上父母親和蘭蘭都在家裡,趕回來參加姐姐婚禮的萍萍也還沒走,一家人坐在一起閒聊。

  士心坐在母親身邊,輕輕地按摩著母親的肩膀,母親沉浸在一種愜意地滿足當中。女兒的婚禮花了幾千塊錢,但是這筆錢都是女婿家裡給的彩禮,她沒有花一點兒攢下來的錢,這讓她覺得很滿意。閉著眼睛埋怨兒子:「妹妹結婚,你也不送個像樣兒的東西意思意思,親戚朋友看見了該怎麼想噢?當哥哥的從北京趕來參加妹妹的婚禮,連個禮都沒送!」

  士心笑笑,按摩著母親的肩膀,說:「瞧我啊,忙得都沒顧上。這就補一個禮。」

  「要補,一定得補。」母親說,然後忽然問士心,「你啥時候跟李然結婚啊?」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士心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支支吾吾半大天沒有說話。母親以為他不好意思,就笑著說:「妹妹都結婚了,你也二十七歲了。我象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有四個孩子了。還不考慮結婚啊?雖然家裡沒有錢,但是媽媽一定會給你辦一個很風光的婚禮。你也不能總讓人家姑娘等著吧?李然是個好娃娃,漂亮大方,對你也好,一定有很多男娃娃喜歡哩!娘的傻兒子,你可千萬別錯過了哦。」

  「是啊是啊!李然姐姐多好啊,哥哥你還不知足啊?」小妹妹萍萍也明顯地長大了,開始參與家裡對一些重要事情的談論,並且發表著自己的見解。

  士心嘿嘿地笑著,沒有說話。關於結婚這件事情,他不能盲目地答應母親和家人。在他心裡,除了牽掛著下落不明的秦春雨,更多的是根本沒有想過要結婚。在沒有徹底地擺脫清貧,也沒有確定地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夠有機會康復的情況下,他不可能結婚。

  人生每一個階段都有應該面對的事情,但是他不能。他過去和現在乃至將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把這些事情放到一塊兒,僅僅就是兩個字:掙錢。等他有了足夠的錢,徹底改善了家裡的生活,妹妹們都獨立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治病,然後才可以考慮本來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

  「那就再等等吧。等萍萍畢業了,家裡負擔輕些了再說吧。」母親說。

  一直沉默著的父親點了一顆煙,吐著煙對士心說:「差不多就把事情辦了吧。」

  就是這麼一句話,士心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雖然父親平常並不操心家裡的瑣碎事情,但在兒子成家這樣的事情上,父親一定會發表自己的看法,也會像一個家長一樣做出自己的決定。

  「別給家裡錢了。自己攢著吧,攢夠了就娶媳婦兒。家裡現在不缺錢,房子慢慢買,萍萍也不要你操心。家裡還有四個人工作著哩,總指望你也不成。」父親說。

  母親身子一震,看了看丈夫,想說什麼話,但是又沒說。她心裡比誰都清楚,這幾年如果不是兒子一直寄錢回來,兩個女兒根本不可能順順利利地上學,家裡的日子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但就在日子正在慢慢發生改變的時候,如果兒子停止了對家裡的貼補,她苦苦經營著的日子就會立刻變得艱難起來。

  士心感覺到了母親身子細微的振動,他明白母親心裡的想法,就笑笑說:「爹,等萍萍畢業再說吧。我還沒玩夠,單位人都說我看上去就是一個大娃娃,結婚早了點兒。現在的人哪,都奔三十多歲才想著結婚,不著急。」

  果然,母親就不說話了,繼續閉上眼睛享受兒子的按摩帶來的那種愜意的舒服。

  父親歎了一口氣,吐出了一口煙,沒再說話。他向來說話不多,跟兒子說的更少。這些年裡,父子之間幾乎沒有什麼交流,兒子看到的是父親的辛勞,父親看到的是兒子臉上的那種憔悴。

  父親拿出一瓶辦酒席剩下來的酒,說:「來,咱爺兒倆喝杯酒。」

  「爹,我不喝酒。您知道的。」

  「就一杯,陪爹喝一杯。」父親說著,給自己和兒子分別倒了一杯酒。

  士心覺得父親有點兒奇怪,他知道自己絕對不可以喝酒,但是面對著父親,他同樣知道不能拒絕這杯酒,於是走過去拿起酒杯,和父親碰了一杯,一仰脖子把酒灌進了喉嚨,辣得他一陣咳嗽。

  父親有心事。士心很肯定地告訴自己。因為父親接著又給兒子倒了一杯酒,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萍萍看父親和哥哥就那樣乾巴巴地喝酒,跑到廚房給他們端來了一點從喜筵上帶回來的剩菜。

  父親只是和兒子一杯一杯地碰著喝酒,喝完一杯就給兒子添上一杯,似乎已經忘記了剛剛說過只讓兒子喝一杯酒。士心知道父親有心事,就不再阻止父親給自己倒酒了,父親給他倒一杯他就仰起脖子喝一杯,很快臉蛋就變得通紅,耳根子也燙了起來,他感覺到自己有了一點醉意,就趕緊跑到廁所裡,摳著嗓子把胃裡的酒都吐了出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讓身體完全吸收這些酒,不然他一定會迎來一段時間的劇烈疼痛。

  但疼痛很快就來了,他從廁所裡走出來的時候肚子就火辣辣地疼起來。劇烈的疼痛讓他險些摔倒,扶著牆才站住了身子。萍萍聽見了跑出來扶住了哥哥。

  「爹啊,你把哥哥灌醉了。」她沖屋裡喊。

  父親的臉上也顯出了醉意,默默地抽著煙,看見兒子出來,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疊十元的零鈔,遞給兒子:「路上買東西吃。」

  「啊唷,爹啊,您還有私房錢啊?」萍萍喊開了。

  父親憨厚地一笑,抽了一口煙,說:「攢了幾年了,就這些。」

  士心把錢裝進了父親的口袋,什麼也沒說,就裝作完全醉了的樣子,躺在了沙發上。他聽見父親說:「娃娃難啊!女婿家裡給的彩禮錢也是娃娃給士蓮的。」

  也許男人才最瞭解男人。父親這一句話裡面似乎含著很多很多的意思。士心忍著肚子的疼,躺在沙發上偷偷看了看父親,他發現父親也正望著自己。

  4

  母親知道了士蓮丈夫家裡給她的彩禮是士心的錢,就不住地埋怨女兒和兒子,也埋怨女婿一家子。士心沒什麼好說的了,是士蓮自己把事情告訴了父親,他只好笑嘻嘻地勸解母親。母親心裡有氣,但無論如何女兒結婚畢竟沒有動用家裡攢下來的那點兒錢,她也覺得滿足,嘮叨了半天也就不說什麼了。

  就在士心準備回北京的時候,忽然接到了那個製片方的電話,叫他帶著劇本大綱和獲獎證書去談合作的事情。他趕不及了,就叫光頭馬一帶著劇本去談。

  馬一當天就回了電話,說二十集全部買斷,一共是七萬兩千塊錢。士心興奮極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劇本居然能賣這麼多錢。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了。至少,家裡的購房款一下子就可以交清了,妹妹萍萍未來幾年的學費也有了。他現在需要操心的僅僅是萍萍每個月的生活費,還有每個月給父母的五百塊錢貼補,除了這些,他工資的剩餘部分完全可以留著個還給秦春雨了。

  他沒有立刻把這個事情告訴父母親,他想等事情完全辦妥當了,把錢真真切切地拿到自己手裡了再告訴家裡。經過了很多事情之後,他變得穩妥了。

  他興沖沖地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但士心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劇本帶給他的僅僅是一陣短暫的歡喜,而且是空歡喜。當他回到北京的時候,只看到了馬一手裡拿著的一紙協議,一分錢也沒有。

  「簽了協議之後,我就把本子給他們了,連獲獎證書都給了他們。還給他們寫了一個收到錢的收條,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馬一沮喪地說。

  不久之後,光頭馬一說在北京待著閑得無聊,想出去謀生,背著破破爛爛的書包像當年一樣離開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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