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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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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之後她沒有回家,留在北京打工。她很希望士心能問一問她為什麼沒有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而選擇了在外打工,但士心一直都沒有問起,似乎他對她的事情連起碼的好奇心都沒有。李然一直都很失落,但她畢竟是一個剛剛從學校裡走出來的小女孩,很快就忘記了心裡的煩惱,依舊纏著士心,整天把他搞得頭暈目眩,叫苦不迭。 這個晚上過去之後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士心這些年一定過得不容易,這一點她不用想就看得出來。士心身上的衣服雖然很乾淨整潔,但是很舊;工作這麼多年之後他依然住在一間距離公司三個鐘頭車程的小平房裡;他的臉色看上去和以前沒有多少分別,依然黑裡透黃,惟一不同的是他現在比以前成熟了,已經從當初的那個毛頭小子變成了一個並不難看的小夥子。 她在這個晚上第一次聽到金花這個名字,看見了這個人,也知道了士心和桑德偉收留照顧金花的事情,就在知道這些之後,李然才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和她一起幫著士心帶家教的阿靈姐姐跟她說過的一句話:「士心想照顧好每個人,其實最需要照顧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說剛剛和士心重逢的時候她心裡升騰起來的是一種蒙蒙朧朧的少女情懷,現在,李然在回公司的路上很確定地告訴自己:「以後你要好好照顧士心。他太苦了。」 第十八章 1 在照顧金花和忙碌工作的間隙裡,士心請假回了一趟家。這一次他的心情很好,因為現在他的身體狀況比以前好了很多,工作也相對安定了。更讓他高興的是最小的妹妹萍萍的學習成績很好,考上一個重點大學一點問題也沒有。他現在把內心對大學的渴望和家裡的未來都寄託在最小的妹妹身上,無論如何他都要讓妹妹上大學,過上幸福的日子。 他這幾個月寄回家裡的錢母親基本上沒有動用,都留著給萍萍上學。士蓮上班之後收入不是很多,一個月只有三四百塊錢,但是每個月基本上都交給了母親,加上蘭蘭在外面打工的收入,家裡最困難的時期似乎已經過去了。現在,全家人最重要的事情除了萍萍念書之外,就是把剛剛分配到手的樓房買下來。 當年的小平房拆掉之後,家裡租房子住了兩年多。現在,一套並不寬敞但是能給一家人無限希望的新樓房分配到了家裡,雖然因為交不起錢分配到手的僅僅是一套公房,每個月還要交納房租,但是畢竟來到省城十五年之後,終於有了一套可以堂而皇之地住進去的樓房。士心打電話的時候能從母親的聲音裡聽出來一種前所未有的高興。 窮人家的日子就是這樣簡單,只要衣食無憂便知足了;在這樣簡單的日子裡,生活如果一天天發生著好的轉變,那便是最大的幸福。現在,張士心一家人就沉浸在無限的幸福當中。 房子是一定要買下來的。開發公司和房管所四處貼滿了關於房改的通知,說現有的公房將在兩年內全部賣給居住人,如果承租人在兩年內不購買房子,他們將依法收回。 士心回到家裡看到這樣的通知,不知道那些人依據的是什麼法,也不知道自家曾經的那幾間用父母半輩子的血汗錢買來的平房為什麼就那樣白白拆掉了,沒有給予他們一分錢的補償。他不太甘心,又去找開發公司和房管所詢問。房管所說這是開發公司的事情,他們沒有辦法干涉;開發公司說原來主管拆遷的經理因為貪污幾百萬元已經被判了刑,之前的事情他們不清楚。但有一條是明確的:當初沒有錢購買新蓋起來的回遷房的所有人家都沒有得到補償,僅僅用自己原來的私房換回了一套沒有產權的公房,每月向房管所繳納租金。 「這是上面的規定。想要補償,當初就應該把房子買下來,現在你依然得買下來——房改了不是?但是現在什麼補償也沒有了,原來自家的平房白白搭進去了不是?」開發公司的一個管理人員說,然後就不搭理士心了。 士心並沒有死心,他覺得這樣的處理方案太不公平。對於像他們這樣清貧的家庭來說,根本沒有經濟能力購買房子。但是不論買不買新蓋出來的房子,原來屬於自家的房子被拆掉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得不到一分錢的補償。他連續跑了很多天,揪著開發公司的經理不放,並且明確地告訴他,如果不能作出公平的補償,他就依法起訴他們。 事實上士心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他不懂法律,也不知道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小地方,法律究竟能不能保護像他們這樣貧窮脆弱的人;如果法律真的能保護他們的話,拆房的過程中也就不會出現那麼多不公平的現象了。但他還是振振有詞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那個經理。那個經理仔細地端詳了這個從北京特地趕回來的年輕人,似乎有點兒動搖了,就在士心即將離開的前一天,他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如果他們家現在打算把房子買下來,可以不需要一次付清,而且可以免除一部分房款,只需要在兩年內交三萬元就可以得到現在居住的這套樓房。 士心勝利了,全家人也開心了。 但開心只是暫時的。三萬元對他們家來說畢竟還是一個天文數字,誰也不知道兩年內能不能攢夠三萬塊錢得到這套房子。如果兩年之後錢依然沒有攢夠,房子被收回將是必然的事情。 全家人在吃過飯之後經過了一陣子周密的盤算,母親笑盈盈地問士心:「士心,你現在一個月是能有兩千塊工錢不?」 士心點點頭,笑呵呵地說:「往後怕還不止呢!您就放心吧!這房子啊,咱一定要買下來。先交幾千塊,把手續辦了,其它的慢慢來。兩年之內一定可以交完。」 母親點點頭,但似乎還是不放心。 「要不,你把每個月的工資都給寄回來,我攢著?怕你大手大腳地,一口氣兒給花光了。那到時候可怎麼辦啊?萍萍也要念書不是?現在可不比你那時候上學,學費貴得很哪!我們一塊兒掃街的那個鄉下女子秦嫂——你知道的——兒子去年考上重點大學,一年要六千塊學費,硬是沒去上學。現在還跟著他娘掃大街呢!」說起上學,母親心裡已經沉寂了很久很久的波瀾似乎一下子就洶湧起來了,她就想起了自己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你啊,有學上都沒好好念書。人家孩子連學校都進不去,整天風裡來雨裡去地跟著娘親掃大街,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說著話,母親眼角就多了兩滴眼淚。 士心心裡一陣難過。 三年多過去了,他已經漸漸地忘記了當年黯然離開學校的那個清晨,忘記了那些悲歡離合的歲月。但是母親卻沒有忘記。在母親心裡,他的失學是她永遠的痛。 「娘,我現在不是挺好麼?您就放心,我每個月都把錢給您寄回來。給萍萍上學,剩下的留著買房子。兩三年呢,怎麼說都能把房子買下來。」 「還有我和姐姐。」蘭蘭已經明顯地長大了,眼睛大大的,個子高挑,身材勻稱,是一個標緻的姑娘。她一直在武警賓館當服務員,最初的時候一個月只有一百多塊,憑著自己踏實勤快,一直做了兩年多,現在一個月也能有五六百塊的收入了。 母親還沒有答話,士心就站起來走到蘭蘭身邊,望著已經長得和自己一樣高的妹妹,她的身上穿著洗得很乾淨的舊衣服。士心說:「把自己照顧好就成了,該買的時候就買點衣服什麼的,別讓人家看不起。家裡的事情有我在,不用你操心。」 在他心裡,士心對這個妹妹有著一份永遠的虧欠。自己上學加上重病沒有顧得上,也就是在那一陣子裡蘭蘭考上職業高中後被迫放棄了上學,十六歲就在外面飯館裡洗盤子了。士心清楚地記得那一年回家看到妹妹在飯館門口冰天雪地裡洗盤子,手上佈滿了血口子。家裡五個孩子,除了早早死去的弟弟,他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蘭蘭。如果說父母親在最艱苦的歲月裡對自己的孩子應該有一份愧疚的話,這份愧疚僅僅應該因為蘭蘭的早早失學而存在。士心沒有埋怨過父母,父母已經做到了他們能做到的一切;他只怪自己沒有很好地照顧妹妹,讓妹妹失去了學習的機會,這個機會的失去很可能意味著妹妹蘭蘭的一生都將發生徹底的改變。 他安排好了家裡的一切。臨走之前帶著蘭蘭去了一趟街上,給妹妹買了一件像樣的衣服和一條褲子。然後買了一點東西一起去看了看姥姥。老太太依然老態龍鍾,但是神色安詳,總有說不完的話,拉著士心的手絮叨了一個下午,拿著士心給她的三百塊錢唏噓成一片。士心走的時候,姥姥扒著門邊哭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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